他本以为还有些时间，早早地就准备寻个理由不着痕迹地从人间至味里退出来，结果遇到了周霖。
他承认，一开始把周霖和他捆绑在一起是有些利用的意味在，他需要一个人让纨绔公子燕昭收心，让他为了这个人出手自己在人间至味的股份，并且彻底改掉流连花丛的习惯。不过其实第一次见面时他大可不必把周霖逼得那么紧，此人不行大不了换一个。他自己也清楚，他盯上周霖，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被他吸引。
人生如戏，有些段落本是假的，演着演着或许就变成了真的。
如今股份是安全出手了，但他原本计划好的步骤一再推迟，他大可以强取豪夺，逼迫他做自己的情人，却一次一次为周霖放宽期限。他本性急，却好像把一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周霖一个人身上。
他要的不只是身体，他在等，等周霖什么时候愿意撕下伪装的一角，把真实的自己展示给他看，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甚至都打起了感情牌。父母离婚和被迫联姻是真实发生的事，但是他燕昭绝不是那么容易脆弱的人。
他以为拉长战线事情就迟早会有转机；只可惜，心机用尽，周霖仍然是铜墙铁壁，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像缰绳一般拉扯着他不能暴露自己。
燕昭不知道是什么，他曾经也不着急知道。
只是没有想到，时不待我，如今他只能借这个机会，有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个机会，把周霖带走。
“周董！”一个侍应生慌慌张张地冲进会议室，“警察来了！”
周董是周天扬的表叔，也是会所的合伙人之一。现下一半的高层都聚集在这个会议室里，商讨路靖死后的诸项事宜，以及应对那位尊贵客人的方法，结果却被警察打了个措手不及。
“现在，立刻，紧急散会！”周董当机立断，一边起身往门外走去，一边低声询问着侍应生。
也不知道是哪个傻逼报了警，这人指不定是有二心。周董不敢懈怠，向自己的助理吩咐几句，准备换身衣服从后门悄悄离开。
他刚刚换好衣服走进楼梯间，就接到自己表侄的电话：“叔，警察把整栋建筑都围起来了！咱们出不去了！”
周董顿时如同天雷轰顶，眼前一黑。
这他妈原来都是有预谋的。
他的前半生一直行走在灰色地带，从来畅通无阻；现在就因为一个鸭的死亡，要栽。
他妈的。早知道之前就要求在天台加盖一个直升机停机坪了。他想。
“周霖！警察来了！”宋长亭从走廊拐角处冲出来，一把拽住俞澈开始狂奔，“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是之前他们有人悄悄谈恋爱的时候弄出来的，有个隐蔽的出口，可以逃出去！”
绝对不能让周霖被抓住。
他还有机会，他还有机会。
但是如果跟他们一样进了监狱，就真的再难翻身了。
“也不知道是谁报了警，不过正好，我们可以逃出去了！”
等他们出去之后，可以隐姓埋名，找个小城市，开个小店什么的。他们还可以一起养一只狗，他比较喜欢金毛，不知道周霖喜欢什么，或者养猫也可以。他喜欢看书，喜欢画画，而周霖会弹钢琴，闲暇的傍晚如此相伴再好不过了。周霖说他会做饭，不过他也会，他们可以交替做饭，另一个人就刷碗。他想养花，养玉兰，他想要一个小秋千，还想要一个小浴缸。幸好家里的债他已经还完了，他之前还在烦恼如何想办法早点脱离会所，如今正好借这个机会，会所应该会被查办，而他签的十年合同现在也不用交违约金了。他悄悄攒下的积蓄足够他们在小城市买一个小洋房，最好还带花园和阳台，他所有对于美好生活的幻想都可以在那里实现。
最最最重要的是，等到他们两个脱离会所，他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就可以找机会说出来了。会所员工不让谈恋爱，尤其禁止员工内部谈恋爱。但是等他们出去，他会想办法留下周霖，和他过一辈子。
他想重活一次，和周霖一起。
“长亭！”
宋长亭没有回应，依旧头也不回地拽着俞澈跑。
“长亭。”俞澈反过来拽住宋长亭，强迫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们要快点离开！”宋长亭语气焦急。
“是我报的警。”他说。
宋长亭怔在原地。
“我不是周霖，我是警方的卧底。”俞澈蹙着眉地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脸，装若冷静，实则心里已然惊涛骇浪，电闪雷鸣。
“我不能跟你走。”他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我必须要被警察抓走，我才能毫无破绽地从周霖这个身份里脱离出来。”
“周霖......”宋长亭哑然半天，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我叫俞澈。”俞澈心一横，“跟我走吧，长亭。会所中的性工作者都不会进监狱，只会在看守所待半个月，罚点款。”
他是俞澈。不是周霖。
宋长亭快绷不住了，几乎要抱头痛哭。他再次感受到了得知路靖去世时的无力感——甚至更甚，还有很多别的，复杂的，混乱的感情揉杂在一起。
他其实是拯救百姓于水火的人民警察。而他只是一个地位低下的，身份卑贱的，性工作者。
他爱他。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有耐心，足够深情，总有办法从他那里得到积极的回应。他原以为周霖吻他，抱他，陪伴他，是爱情的征兆；可是还未等他听到周霖的真实想法就发现，自己似乎都不够资格爱他。
那些他小心翼翼私藏的甜蜜化作迟来的痛苦，撕扯着他千疮百孔的灵魂。
是他受过的苦难还不够多吗？是他失去的还不够多吗？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想要的得不到，想留的抓不住，他廉价的人生，究竟还值得多少幸福？
宋长亭的嘴唇颤抖着。
“......我跟你走。”
他是俞澈，不是周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