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冷战
春天过了，这一年夏天，太阳像个永不熄灭的巨大火炉，天天当空晒着，把春天里积存的雨水统统晒干，再把每一个池塘都抽干，把每一块地都晒出龟甲似的裂纹。
路面上，除了那些池塘干涸之后搁浅又被晒干的鱼虾、干瘪的虫子，青蛙也是随处可见。
外面甚至有些走不出去，连木制的门槛也被晒得滚烫，一下都坐不住，就算待在屋子里一动不动，也会憋出一身大汗。
在这种天里，一开始小满还是顶着烈日出去摆摊。
但是这种天，根本没人上街，除了他，也没什么人出来摆摊。
他灰溜溜地回去，红杏仍像个机器似的缝纫。
小满没忍住，终于对她开了口：“你别缝了，没人上街，也不会有人买了。”
红杏似乎也没有想到他会跟她说话，在这大半年里第一次抬了下眼，却没有看他，而只是空泛地对着某个不具象的点，之后很快又垂下眼帘。
一迎上她的目光，小满心里一紧，又赶紧扭过头去，故作轻快地大步走到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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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甚至更荒谬的传闻也开始口口相传：上古时候被后羿射下来的九个太阳回来了三个，这灾祸才刚刚开始。
他仍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好多次却在梦里哭着，一点自尊也没有地拉着她认错。
他就这么盯着，不知道哪根神经被触动了，鼻子一酸，视线复又模糊起来。
红杏仍是不睬小满，却总趁他不备，偷偷把稠的留给他，自己吃更稀的。
食物的短缺来得那么顺理成章。街市上冷冷清清，粮店里没有新粮，那些少量的陈年旧粮价格也高得离谱，再到后来，连旧粮也买不到了。
天气越来越不对劲，各种耸人听闻的传闻也在发酵，据说邻镇有人被活活晒死了。
不晓得走了多久，又过去了多少时间，直到脸和手冻得没了知觉，他突然立定，慢慢转过头去，身后只有一条光秃秃的土路无限延伸。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去年冬天时她塞进他怀里的那只汤婆子。
也许是冷，又或许是因为饥饿和虚弱，她的身子瑟缩着，动作也有些迟缓，连他推门进来，她都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他的脚底下没什么力气，人也是虚的，稍微不留神，就滑倒在地，下巴磕着冰冷的硬土，痛得钻心，一时间难爬起来，连眼泪都被惹了出来。
而那个磨平他的人比他更沉寂，甚至给他一种错觉：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他毫不犹豫地把她给他的又倒回她的碗里，同时冷笑地盯着她，仿佛盯着一个做贼被抓住的人，“就算饿死，我也不需要你可怜，知道吗？”
小满一个人慢慢地走，他饿得发慌，脸和嘴唇都被冷风刮得泛青，分明比猫狗更没生气，却还自娱自乐踩着地上的薄冰溜着玩，做出一副并不百无聊赖的样子。
他说自己不喜欢，也从不爱惜，玩了几次就随手一扔，如今蒙了厚厚的灰，早已不成样子。
小满的心升到嗓子眼儿，又陡然落下，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他想大喊大闹，想去抓过她手上的东西扔得远远的，最终却像一只被磨平了利爪的猫儿，静默地沉寂。
一路走，一路忍，推开家门时，他已经为了面对她准备好一副若无其事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