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好像拔河绳子两端的对手,相互无声地较着劲。姓方的夫子年约不惑,神态严肃,看起来高高在上,只用眼角随意打量了一下小满,便问道:“你就是梁三公子举荐过来的?”
小满站在门边,被门缝里透进的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嘴唇仍然负气地微微撅着,眼角的余光却在偷偷瞥着身后。
他等在门口,红杏终于也跟着出来时,他看见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好像霜打的茄子,完全没了生气。
熬到晚间回去,红杏还跟早晨一样木木做着针线活儿,看到他回来也没抬一下眼,似乎他就是一团空气,一个鬼。
方夫子一愣,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说什么?”
方夫子皱着眉头,带着一丝嘲弄地盯着小满,“怎么,两个都是哑子?问你话,不会答吗?”
小满懵了几秒钟,意识到她竟然动手打了自己,立刻像一头受伤暴怒的野兽般歇斯底里大喊起来:“你打我?凭什么打我?!”
他心想,不睬就不睬,他还巴不得。
红杏木然地听着他说,仍是呆呆立着,眼圈逐渐泛红,泪水也越聚越多。
小满用力甩开她,眼角瞥着在他们身后的红杏,胸口一团愤懑的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皱着眉咬牙切齿,声量也故意想要被她听见似的放大:“我没错,认什么错!”
从前,他嫌她老对他笑。现在她再不笑了,也没有其他表情,就跟没有生命力的雕塑,只让人觉得彻骨寒冷。
灶上用小火温着她做好了的他一人份的饭,要不是有这份饭,他几乎会以为,她就这么坐了一整天没动过。
愤懑混着委屈和不甘心一道积压在胸腔,鼻子一酸,在眼泪要掉下来之前,他用力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生生又忍了回去。
红杏千恩万谢地做着道谢的手势,又拉着小满,要他也一起谢恩。
红杏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紧紧抓住他的手,拉他进门。这一下,退无可退。
小满大开了门,蒙头朝浓雾里一钻,反手用了全身的力气摔上门。
那最后一个字没有出口,啪地一声,他的右边脸麻了一下,随后火灼烧过一样的痛意扩散开来。
方夫子气得胡须直颤,摇头喃喃道:“乡野村夫,就是乡野村夫,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红杏没有动,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手上那块布,像个机器一样来回缝着。
方夫子道:“罢了,看在梁三公子的面子上,就勉强收了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不是读书的料子,随时给我回去。”
小满赌了气,干脆也把她当成鬼,默不作声吃完,又默不作声洗了碗。
身体被浓雾包围,眼里也蒙了一团浓浓的雾,连方向都辨不清楚。太阳慢慢升起,到雾完全散开,他眼眶里的泪也蒸发了,嘴唇紧抿,又是一脸谁也拿他没有办法的倔强。
这年春天,连绵不歇的雨,一下两个月,没有停息的时候,推了门也是水漫金山,雨水一直漫到脚踝。
小满没法出门,又不想在家和她相对,宁可淋着雨坐在门槛上,两只脚浸在雨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柳嫂穿着雨鞋蹚水经过,又朝他喊道:“犟小子,就去认个错呗,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小满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嘴里执拗说着的还是那句话:“我没错,认什么错。”
柳嫂走了,他又咬着唇,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有机会落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