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渊在台子上认真的演奏着，他穿着素白的纱衫，端坐于案前，葱白似的手指比女人的还要修长纤细，那十指翻飞，轻拢慢捻抹复挑，勾弄着琴弦。那玉质的琴身，衬得方渊宛如冰清玉洁的仙人。琴弦在他的指间震颤，发出委婉又刚毅的声音。
管事的嬷嬷等他一曲将了的时候，走上台子，附耳轻声说些什么，言语间那嬷嬷抬手往怀瑾王殿下的方向指了下。
方渊顺着管事嬷嬷手指的方向，抬眼看过去。正对上须卜强达望过来的眼神，他微挑了下嘴角，似笑非笑。他又将目光挪向须卜强达旁边坐着的那人，那人坐的端正，也不看他，手里端了杯茶酌饮着。
他站起身，跟着嬷嬷走过去。
“大人，方渊带到了。”嬷嬷微欠身恭敬道。
“你就是方渊？”须卜强达饶有兴味的看着方渊问道。
“正是贱民方渊。”方渊低着头回。
“抬起头来说话。”
方渊听话的抬起头，但眼神却垂着却并未直视坐着的二人。
“你可知，你面前坐着的此人是何身份？”须卜强达往怀瑾王那边瞥了一眼，问到方渊。
“贱民不知。但贱民斗胆猜测，大人定是身份尊贵之人。”方渊一口一个贱民自称，神情恭顺。
沉默了许久的怀瑾王终于向他投去了一个眼神，他仔细的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前宰执之子——方渊。又想起自己四年前，带着圣旨去方府抄家的场面。当时那方渊跪在地上，也是这般垂着头，露出的雪白后颈让他心生怜惜。
两人连一面之缘都谈不上，此后沦为贱民，更不会有交集。没想到竟是成了勾栏里的官妓，瞧他的样子像是习惯了做小伏低，认了命。一口一个贱民的自称。他心下有些惋惜，出神的盯着那颗眼角下方红痣。
“方渊？你想摆脱贱籍身份吗？”，怀瑾王不知为何，明知不该，还是问出了口。
倒是一旁的须卜强达觉得有些出人意料，他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怀瑾王，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他坐在一边冷眼看着。
方渊这些年一直想摆脱贱籍，走出这勾栏地。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些权贵再喜欢他，也不敢将他赎回家去。他身上的罪名就是烫手的山芋，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就怕引火烧身。
现下有人竟然开口问他，想不想摆脱贱籍......
他犹疑不定，不知如何作答。此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乃罪臣之子......
怀瑾王见人迟迟不答话，面上有些不耐，他轻皱起眉头，正想作罢。就听见面前站着的人开口了。
“大人若有法子助我摆脱贱籍，我愿给大人当牛做马。”方渊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些坚定诚恳。
方渊没留意自己已经下意识不再自称贱民，李恒却注意到了，这方小公子一身傲骨还没彻底软啊。
“如你所愿！”怀瑾王撂下这句话，深深的看了一眼方渊，就起身欲走。
须卜强达全程就在一边看着，未插话。本来此行是为了让他来见识一下大晹的教坊司文化，此刻怀瑾王要走，他也只能跟上。何况，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不欲流连。
身后一众随从也跟着一呼啦的走了。
怀瑾王自十四岁搬离皇宫，如今已过去十一年。虽不住在皇宫，但从未远离过权利政治的中心。这么些年，他早就不是什么单纯良善之人。尤其是在须卜次仁被赐死之后，当日的无能为力，无奈不甘，无时无刻不鞭策着他对权力的争夺。
今日开口行搭救之举，也不过是因为方渊眼角下方那颗和他的阿仁相似的红痣罢了。他不愿意让人顶着这张脸身陷勾栏受辱。况且，阿仁死时才十六，算算日子，这方渊今年也刚好年满十六。
只是，这件事未免太过巧合。须卜强达、方渊、加上自己，这中间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复杂。他不得不心生防备。
回了瑾王府，他就着人去安排此事。要说是别人来赎，恐怕还有些难办。但是怀瑾王不同，他是当今圣上亲子，是皇室贵族，他要赎一个贱民还不简单。
其他权贵即使有钱想赎，也要掂量下身份，方渊身上担的罪名不是一般的罪名，赎回去那就是授人把柄，极有可能遭到牵连。
第二日，就有人过来将方渊接进王府。
只是，这贱籍的问题比怀瑾王想的要难办一些。
方渊身份特殊，当初庆武帝一道圣旨，亲自削了他的贵籍，贬为贱籍。他现在若想帮方渊摆脱贱籍，就得让父皇收回圣旨。但普天之下，又有谁敢支派天子做事？！就算是皇帝亲身儿子也不容置喙。
不过，怀瑾王既答应了方渊，助他摆脱贱籍，就一定是有办法的！
时隔四年，方渊终于踏出了那方勾栏小院。
方渊被送进瑾王府的时候，不是走的正门。从后院的一小偏门进来的。所以他没有看到正门挂的是【瑾王府】的牌匾。自然也应该是不知道怀瑾王的身份的。
自打他进了这座王府，一连半个月都没再见到赎他回来的男人。就像是买回来的一个物件，丢在那当个摆设早就被人忘了。
府里的下人拿他当半个主子，对他态度倒是挺恭敬。这些人估计都想不到，他们小心伺候的居然是个贱籍。
这天晌午，他闲来无事，随意挑了册话本去了后院。后院这处架了具秋千，也不知是给哪位妻妾造的。
他坐在秋千上，两腿稍悬空，这秋千的高度对他来说倒是正正好，没有人在背后推着，他自己轻轻前后晃着，摇摆的幅度不大。
说来也怪，他来这府上已经快半个月，从没有见到这府上的女主人，连个妾都没有。他心下疑惑，片刻又拿着话本子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暗道：这府上有无妻妾，又与他何干？他又何必操这份心？
可这滑稽俏皮的一幕，刚好被人尽收眼底。一人影正站在方渊的背后不远处，此人正是大半月未出现的怀瑾王。
方渊背对着怀瑾王，因此毫无察觉。怀瑾王站在后面，看着身着一袭素白色罗衫，手执话本做出俏皮动作的方渊，一时间有些恍惚。
小世子曾经顶爱荡着这个秋千，还总是撒娇要他在身后推着。
怀瑾王站在原地，轻声唤了句，“...阿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