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里一些从舜夷带过来的老人还在,这些老人跟着次仁从舜夷来到大晹,入了皇宫,如今又到了世子府。小世子已死,身边一些要紧的人早就一起被处理掉了,只留下这些老弱妇孺守着这院子。
只是也奇怪,小世子一死,俸禄也停。这府上的仆人究竟靠什么度日。
他进了门,仆人早已候在堂前,见状紧走两步行至可汗面前,便要行舜夷大礼。
须卜强达一把虚扶住老仆,“不必多礼,你们这些年...受苦了。”
那老仆闻言红了眼眶,低着头泣不成声,“小世子他......”
须卜强达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
“我须卜王室的命不是那么好要的。”他撂下这么一句,就抬腿往庭院里边儿走,老仆恭顺的跟在他后面。
“如今这府上还剩多少人?”须卜强达突然出声问道。
“回大汗,不到二十。”老仆答道。
信不由衷,质无益也。
当年舜夷派了两百多人随从小世子来大晹,四年前的通敌叛国事件,将舜夷和大晹的关系推至冰点一触即发,两军交战,撕破了脸。
小世子作为维系两国关系的纽带,自然是失去价值。
只是大晹皇帝没有赶尽杀绝,倒是出人意料。
“哦?那大晹皇帝竟没有赶尽杀绝?”话音刚落,那老仆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奴该死,原该是跟着世子一起去了的,但世子心善,当初两军开战的消息传回来,世子就知自己凶多吉少,求着怀瑾王尽力保全府中下人性命。我等这才苟延残喘至今日...”
须卜强达倒不是怪罪这个,只是物是人非,他又素来疑心重,这府里的人未必还可用。
只是听这老奴的意思,恐怕怀瑾王为了保全他们这些下人的性命也是暗中费了不小的劲。他摇摇头,像有些不赞同这做法。
“介叔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并非怪罪。你哈努一族忠心耿耿,你如今还活着,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先前不知其中原委,对那大晹皇帝有些防备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扶起那老仆。
“世子这一死,你们也无人照拂,又以何过活呢?莫不是阿仁死之前,还托了那怀瑾王照拂你们一二?”须卜强达怪道。
“回大汗,正是。这几年一直得怀瑾王庇佑,所幸活的还不算艰难。”
“哦?看来这怀瑾王也并非无情之人。”他心中有了计较。挥退了仆人,“你先下去吧。”
仆人得了令便退下了。
第二日,怀瑾王便登门。
须卜强达昨日在宴上大赞大晹国繁荣昌盛,言辞间多有艳羡,庆武帝龙颜大悦,便让怀瑾王带着舜夷可汗逛逛京都,感受下大晹风土文化。
“殿下,我听闻这京都内,设有教坊司,是朝中官员放松享乐的地方。不知我是否有幸去见识一二?”须卜强达虽是舜夷大汗,但面对大晹皇子,姿态还是放的很低。
“大汗想去,有何不可?”怀瑾王往前踱了一小步,摆出请的姿势。
二人上了马车,前头驾车的马夫便扬起马鞭往京都教坊司的方向驶去。
马车摇摇晃晃——
“昨夜进府,竟还能看见往日老人,心中熨帖不少。我与胞弟阔别十四年,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听府中老仆说起才知道,这些年承蒙怀瑾王照拂,保我舜夷子民安身立命。”
须卜强达的话,将李恒拉入过往回忆中。
彼时作为六殿下的他,并不受宠,只因他生身母亲身份低微,母亲一族在朝中并无势力。
舜夷交战前夕,庆武帝没有太折磨舜夷质子,只赐了一杯毒酒。
这杯毒酒是怀瑾王亲手端进狱中的。
须卜强达狼子野心,其胞弟难辞其咎,作为一直监视须卜次仁的六殿下却对此事毫无察觉,庆武帝甚至接到探子密报——两人私下举止多有亲密,交情匪浅。
于是这杯毒酒便只能交由六殿下亲自去送。庆武帝的心思不可谓不毒。
狱中——
小世子奄奄一息歪斜着躺在草席上,草席上染了血,不知道是此前犯人的血还是小世子的血。那血渍早已干涸发黑。
六殿下两步上前,蹲下身子,小心扶坐起须卜次仁,哽声问道,“他们折磨你了?!”
小世子见六殿下过来了,竟露出一抹笑,笑里藏着欢喜和无憾。他摇了摇头,“仲宥放心,他们并未折磨我。”可他脸上身上分明有鞭打的血痕!脸上那道鞭痕尤其可怖,一鞭子正正抽打在眼角下方那颗红痣上,那颗红痣已经找寻不见了。
六殿下心中痛然,他背对着狱卒,深深的看着那道伤口,眼里有疼惜有不甘,他克制的伸手在小世子脸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怕将人弄痛。
小世子泪眼婆娑,惨然一笑,“不痛。”他偏了偏头,望向李恒身后站着的狱卒,那奴才手里还端着一杯酒。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可他舍不得,他舍不得他的仲宥......
可这杯酒是仲宥亲自端来的,庆武帝杀人诛心。
“仲宥,我身为舜夷质子,如今两军交战,我已没有价值,只有死路一条。只是我府上一干人等,实在无辜!你若不嫌麻烦,我求你保全他们性命!若你觉得为难,便...”他哽咽着,有些语不成句,“便是撒手不管,我也是理解的。”
说完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李恒也随他站起,只见小世子粲然一笑,蹒跚着走向那端酒的奴才,一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毒酒很快发作,绞的人肠穿肚烂,浑身抽搐,小世子疼的站不住脚,欲倒。被六殿下一把扶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