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
黄昏抹消本该融入琥珀色的苍穹,凝下黑沉沉的天空。
杂草从潮湿的石阶缝中挣扎而出,青苔不知觉间乌压压爬了一地。披着蓑衣的老妪提着枯帚,扫半天没扫出个动静。
夏时的夜雨如铃如磬,墨绿的叶片被淋得透彻,簇在一团随拍打声上下摇曳。水柱像断了线的菱珠,沿着瓦当簌簌而下,激起一片波澜。廊下的熏炉让侍女新添了惊精香,香馥若云梯般直攀而上,湮灭在蟪蛄的悲鸣里。
暑意未散,空气像黏在木桩间的浆糊,叫人身在其中有如脱江之鱼。你方在信尾落款了了,搁笔执扇想拂去不得舒适的闷热,抬眼又望见窗台落了只小雀。
它浑身皆湿透,此刻埋着脑袋抖了抖羽翼,霎时间便飞溅出无数细小水珠。你闷闷然被扑了一脸狼狈,走上前将它提溜起来丢在桌前的软垫之中。那雀儿在绸缎表面翻滚一圈以吸干雨水,又啾啾两声算作回应,最后索性卧在里面歪头盯着你。
这鸟是傅融前阵子出任务时在城外林子里捡到的。彼时它左腿被箭羽所伤,许是打猎时被人射中,却又因并非巨物而被嫌弃遗落。他本不打算留下,奈何随行人员里有爱绣球出名的颜良,那人见这小雀圆滚滚胖乎乎,刹那便喜从心来,赶紧护下给送回了楼里。几个鸢使叽叽喳喳围着这新客,但这鸟儿在人掌心里不肯动弹,惟有见到你时才抬起脑袋扑扇两下翅膀。
于是在一众女官外加颜良将军的请求下,你同意将它在养伤期间暂时寄养在自己的寝舍。只要不打扰处理公务,一切也好说。
你转身从背后楠木架上的竹篮中摸出一枚半干的红枣扔给那小雀,只见它一个激灵,扑腾着用喙将那红枣啄开吞食。这枣干是伍丹她们上旬便晾晒在回廊下,以备端午之用的。无奈广陵连日阴雨,枣干还余下大半未制好,你只得指挥着女孩子们将东西移到屋中。
又倏忽间想起袁基曾遣心纸君来告知这一阵有公务会途径广陵,粗略算来也将近端午,不过这两天却没见着什么消息。本想着今年多煮上一锅粽子招待,现下看来似乎也无甚必要了。你思及便觉胸口隐隐有些不快,但上涌的情绪不得不被理性的考量所压抑。正常来讲不过是一封询问信的事,但你不愿做那个打破平衡的人——这段关系不应该被有所期待。
多余的杂念只在片刻就消散无踪,天色将晚,你仔细将门扉遮掩,又用火石点上一盏黄蜡,伏在案前着手铺开几卷竹简。
连绵的雨声催人入眠。蜡炬还未燃尽,墙上时隐时现有浅淡的投影闪烁,耳畔回荡着鸟雀振羽的轻微声响。你反复批改着上报的公文,笔尖蘸着赤红色的斑驳映在瞳孔的深潭中。夜鸦阵阵,左手在无知觉间撑扶住脸颊,你恍惚跌入昏昏沉沉的黑暗。
“……楼主、楼主。”不知是午夜几刻,有人轻叩几声将你惊醒。手臂还维持着支撑的姿势,骤然失了重量,瞬时有些发麻。你不动声色地甩了甩手,“何事?”
“侧门方才递了符传,来者似乎是袁氏的人。”纸扉上映射出雀使的侧脸,她低头将手中之物抬高,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模糊的一块符牌的轮廓。
你闻言便心觉奇怪——深夜来访想必定有要事,何况袁府在礼节之事上颇为讲究。此番行事作风,或许是突遭变故。你起身扯了架上的外衣披于身后,举起一盏油灯领着雀使往侧门行去。
意料之中,却又更为惊骇。当侍从为你掀开竹帘,视线被满目血雾充斥时,你还是本能地皱起眉头。黏稠的液体因长久的暴露而沉淀为褐色,从马车的阶梯向上延伸,一路爬向倚靠着厢壁之人的肩膀。
你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模样:额角的冷汗浸湿了发带,面色如抹了铅粉一样惨白,唇齿难抑地轻微颤动,然而苦痛只从蹙起的眉心间显现,即便那人紧握着箭身的左手中尽是止不住渗出的深红。
在深渊中挣扎的人寻到了一抹光亮,他嘴角费力牵扯起弧度,像是安慰,又似自嘲。
“殿下,见笑了。”
你没理袁基,反倒直接钻进帘中与他并排而坐,“小鸦马上收拾我院子的西厢房、天蛾在内院接应、云雀去把华佗找来——记得让他把那些瓶瓶罐罐都带上。马车驾进王府,把门打开。”
数人领了命如鸟雀般四散而去,徒留黑夜里清晰可闻的门启之声。实木轱辘缓缓转动,碾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音。狭窄的车厢内安静得骇人,你略微侧目想偷看他的伤口,却只能瞧见被糊在一起的衣衫。
“……殿下心善,若是他人,可也如此?”半晌,你听到耳畔传来细微叹息。
虽目不斜视,可平放在膝上的手仍顺势往下垂落,恰好覆在同席之人的衣袖里。你似乎花费很多时间去理清利害,但其实只在思忖的片刻就得到答案。炙热的掌心碰触到冰凉的肌肤,随即无言轻握,眸光闪动、指腹相贴。
“今夜之人,只你袁基。”
沉云飘渺而去,月色皎皎。
你数着流水滴落的分秒,漏刻的浮子快到顶面的时候,华佗才从西厢房走出来。
“这箭上有毒,”他将沾满脏污的手泡进侍女备好的铜盆之中、又粗略在毛巾上擦拭两下,这才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掷给你,“我给他大概处理一下免得死了。里面是巫医的秘方,你给他外敷在伤口处,一日两次。这玩意儿可金贵,谁出钱?”
你将那物什稳稳接住,映照着烛火看了看浅紫釉的瓶身;又把木塞拧开,里面躺着一粒粒棕黄色的药丸。“回头记我账上。只是为何要用秘方?这毒竟如此严重?”
华佗正将腰上水袋解下仰头闷喝,听你问询两句,便用胳膊抹了一把脸,无谓地摆摆手,“倒非什么稀奇古怪,就是伤得太深、时间又长。本应把腐肉全部剜掉,不过我看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且不说留个疤怕是不好看、全给剜了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他又好似想起什么,忽然故作神秘地凑近你道,“对了,女王爷。这好东西都有个副作用,它嘛、不是什么大麻烦,就是有点壮阳。反正也是你老相好,这事儿你自个儿解决了便算。”言罢还不等你开口,男人就打着哈欠挖着耳朵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分析出这所谓“壮阳”的意有所指时,你只觉太阳穴直跳,恨不得拿华佗那把开刀用的斧头给他劈过去。
……
四角檐垂挂的纱帐被夏夜透着微凉的晚风轻拂,将榻上之人的身形掩藏在迷蒙的灯影之中。窗棂边放了一捧刚摘的石榴花,浅淡的花香融在流转的空气里,拂去了那抹令人不悦的铁锈味。
你轻手轻脚地踏进屋门,从五斗柜上寻来捣药的石舂,在钵中放入药丸仔细碾碎成泥。又慢步到床沿边坐下,伸手挑开摇曳的薄纱。“袁基?”你低声唤他,不得回应。想必是方才药效没过,此刻他呼吸平稳,双手如往常般交覆于胸前,玉带钩堪堪落在腰间起伏不定。你俯身将男人的耳发捋起,指尖擦过脖颈时有一刹的凝滞。
又着手给袁基宽衣解带,腰带上饰品任凭小幅度的动作相互碰撞发出嘈杂的脆响。米白色的棉布从左胸口的下方缠绕至右肩,靠近锁骨的地方赫然一片血痕。因着还要上药,交缠的布条并未裹紧,只需小心掀开便能看见清理好的一道创口。你并不害怕这样的场面,甚至可以说习惯。不论是楼中的密探,还是自己,受伤都不过家常便饭。互相调侃着抹上伤药,又奔赴下一个战场。
可事到如今只是对象的改变,你却感觉心口泛起一阵异样。或许潜意识中,这个人是不至于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物,而他不久前还血淋淋地坐在身边,仿佛只需一只手便可将岌岌可危的生命之火掐灭。
这种心情,大抵该叫恐惧。可广陵王、绣衣楼的楼主,不被允许拥有这种恐惧。
就像你实在不喜会被别人影响的某种情感,然有些东西并非不愿便可逃避。
但手头的工作仍不可耽搁,你用短竹篾把药泥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之上,他似乎也察觉到突兀的温热,睫毛轻颤,眉心又微颦于一处。
巫医秘方吸收得快,倒是比麻药褪去还要先一步起效。你眼见他半敞开的腹部之下逐渐胀大的性器将里衣撑出一块凸起,又思及华佗那不带正经的调侃,只得心中腹诽几句。即便床笫之欢于你而言也无吃亏,可此刻终究还是庆幸袁基不在清醒的状态,否则真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虚弱的病人。
黄昏的夜雨早已冲刷掉多余的燥热,小池里游鱼从荷叶的荫蔽里露出半身,细密的水泡扰乱了一池清净,亦搅碎了半轮月光。
正如你心不静,滚烫的鼻息断续扑在身下之人的颈侧,蒸腾的热气将彼此距离拉拢,恍若紧密相连地纠缠在一起。
抬起五指贴上棉布下方裸露的胸膛,顺着曲线和沟壑向腰腹试探。你赞同华佗所言的“细皮嫩肉”,可在此之外,长年累月的锻炼也造就了优于常人的肌肉线条。平日虽被厚重的华服结实遮掩,然就如同真实的袁基一般,褪下冠冕堂皇的精致和温和,剩下的便是众目昭彰的野心和欲望。
他是一尾收了毒牙的蛇,绞在心尖无法挣脱。
须臾之间,亵裤的衣带被你扯开,昂首的深色巨物盘踞一方,一手难以环握。先是上下套弄几次,感受到茎身的青筋如临极限般蜿蜒直上,而后加快速度,指尖在规律的运动中数次触到铃口的冠状沟,激得顶端的小眼不禁往外泄了几滴透明的前液。你听到男人双唇微启吐露的嘶哑喘息,虽意识浑浊不明,可身体的火苗向来催人情难自抑。
许是能更加不受限制地观察到这人的反应,你瞬时便更来兴趣。两指掐住他右颊上的泪痣,压得那方寸之地赤红一片,在温润的面庞上惊起魅色。又用舌尖卷起胸口的珠粒,唇齿在乳晕上亲昵地啃噬,右手扫过覆盖在棉布中的另一粒乳尖,极快速地来回磨蹭,让它在衣料之中发胀变硬。左手在腰腹之下也未曾停止动作,食指在小眼处盘桓斡旋,又回到粗壮的茎身捏揉撸动,你感受到掌心的温度愈发升高,膨胀的欲望快到爆炸的边沿。于是你手心活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而袁基泄露的喘声也更加紧凑,在水汗交织的隐蔽之处,那性器终究于来回百十次的温暖中狠狠地张开小孔喷溅出乳白色的浊液。
而迷梦的深处,他像被丢弃的锈锚,永无止尽地下沉,溺在漆黑的弱水之中。
不知窒息的感觉攫住自己多久,袁基朦胧间听到有微弱的声音萦绕耳畔。他再熟悉不过,无数次捧着你的心纸君一遍复一遍地咀嚼你话中可能暗含的深意,好似将你的声线都刻入骨髓,把柔软的字迹拆开滴入心脏的死潭,想要换来哪怕一刹那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