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基X广陵王】《野有蔓草》
初夏的夜仍沾了些晨露的微凉。
蟋蟀迎着还未殆尽的月色轻言低语,点点绿萤在低矮的草丛中穿行,忽而又消失不见。
你睡得不稳。眼前恍惚间星火燎原,扯动四肢想有所行动,却酸得吃痛一声。这才回神是昨夜烛灯未灭,琉璃罩中微光飘曳,生生映在眸子里。你本就有浅眠的毛病,近来更是体乏身疲,也不知是着了谁的道。扭身一看始作俑者如今却入眠正酣,更教人气不打一出来。
本打算让那人也尝尝被扰清梦的滋味,奈何他眉心浅皱、睫毛轻颤、不甚舒服的模样,使你见之便有一瞬无措,竟也对这个将你圈在怀中的男人生出些怜悯来。已探出到他鼻梁的手默默收回,思绪杂乱间又想俯身凑上在他微启的齿间留下一道水痕。然,躯干的酸疼提醒着你前夜发生的种种,头脑逐渐明晰起来,难抑的冲动也随之湮灭。你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伸出的舌尖只湿润了自己有些干燥的双唇。
你和袁基从未接过吻。这似乎是不成调却又彼此默认的规矩。
而怜悯更是多此一举的,各取所需,也各有可恨。你们不过在乱世的雪原中渴求一丁点儿身体的慰藉,即便知晓这个中目的并非单纯以情驱使,但双方互相牵制、彼此利用,也算不得谁欠着谁。原先逐渐熟识时那段在心头悄然发芽的情愫,早已被纷扰的世道和现实的囹圄所囚禁。地位和感情被当作以物易物的媒介,是不是真心对真心这件事,看上去已经无关紧要了。
当初觉得残忍,后来只剩下唏嘘。
鼓楼的声响由远及近,绕过蜿蜒的长廊,潜进这深宅大院之中。更夫手中的梆子已响了五下,寅时的鸡鸣自天边而来。你本想将落在膝边的薄纱被扯上再坠梦乡,然而不合时宜的声音从榻畔响起。
“楼主。”阿蝉的心纸君已近乎可能地放低动静,你揉了揉太阳穴,深感头疼。
“知道了,我马上出门。”
你拾起在地上散作一团的外衣,穿戴整齐后又对着铜镜仔细将脖颈上显露的红印遮掩。门扉外已有守夜的侍女提灯恭候,“殿下,不叫醒公子吗?”
你抬眼看那天光未明,袁府四下尚且寂静一片,只剩回廊中那几列长明灯闪烁不熄。
你笑了笑,将头冠束好。“若他醒来,说我处理公务便是。”
侍女垂首答应,你便接过她手中宫灯,自行引路去了。
只是不曾知晓那竹帘之后,塌上人半寐若思。眼波流转、到底无言。
今日不用早朝,原是伏寿遣了后宫的小侍女来,说想见你。本寻思编一个理由打发以便躲懒在楼中补觉,但思前想后,小孩子也再没有别的说得上话的人,只好应邀与阿蝉一同带着小食去内廷谒见。
昨夜寝在袁氏偏府,离宫城略有些距离。待你和阿蝉碰面处理完杂事后赶至宫门前,已是卯时二刻了。倒是有一辆意料之外的马车停在道口。坐在车沿边百无聊赖的年轻车夫正衔着一根狗尾巴草打盹,忽见是你,吓得一激灵。
你翻身下马,把缰绳塞进阿蝉手中。“你家公子可也入宫?”
“广陵王殿下。”车夫赶紧落地行礼,“是。陛下前些时候便吩咐了让公子将夏至祭祀要准备的御酒、祭祀礼等呈御前过目,今日正巧是这个安排。”
这事是在早朝时商议好的,只是袁基并未与你提起今日进宫。你们互不过问对方的公务安排和计划,给双方留有余地,似乎在为不知何时便会一拍而散的关系做最周密的防备。
你颔首不语,径直进了内廷的宫道。
……
“广陵王,你还有没有别的故事?本宫还想听。”兴许是在这宫中腻得烦了,伏寿这两年最快活的便是听你讲那些大江南北、神魔妖怪的奇闻轶事。可再大的储备量也经不起这位娘娘隔三差五的要求:面对面身临其境的说书也就罢了,平日还会让人捎信喊用笔记录下来,或是直接让使者转述。如此来来往往,你腹中墨水也被掏空了大半。
“娘娘,”你说得口干舌燥,趁着空档喝了一口茶,“要说故事,自无不可。不过微臣知晓这宫中有一处兰台石室,其中藏书万卷,定有娘娘喜爱之书籍。”
小姑娘听了瞬间双目放光,她平日虽喜听些稀奇有趣的玩意儿,却不爱自己去翻那些书阁里积着灰的老古董,“我本以为那里头都是些酸文呢,”伏寿端茶浅呷,眼珠又骨碌碌一转,“那广陵王,你可否替本宫去兰台找些有趣的书卷来?”
你自是笑着应了。阿蝉闻言也欲跟来,但还是被你劝住留下待在伏寿的身边。
“你慢慢找,找的越多越好!”
“是,娘娘。”
虽说知晓宫中有兰台这么个地方,不过皇宫偌大,各处又经过重建,若非有经验的宫人,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正确的道路。你一番弯弯绕绕,总算寻到了它的所在之处。
只是门口之人颇为眼熟,再思及早前宫门所见,想来这人是袁基的亲卫之一。那人见你本欲禀报,你挥挥手让他按下不提。小侍卫得令噤声,退身为你让出通路,自己改往宫道的方向去了。
你轻声推开木扉,一股浅淡的松香缭绕而来。兰台刚翻新不久,屋子里还添了点石苔青涩的气息。午时的暖阳透过窗纱,映射出光晕里纷飞的细小微尘。你缓步走近独坐于长案后的男子,他此刻正襟危坐,目光皆放于桌面上的几卷案牍。
“越发不懂规矩了,”许是以为来者是亲卫,袁基放下笔墨,口中叹道,“我方才不是说……”抬眼不由一怔,眸光微闪,瞬时又变回如他往日那般翩翩君子的模样:“袁基不知竟是殿下,失礼了。殿下今日怎想起来这兰台之地?”
你见他几案上摆着三两茶点,腹中不免作祟起来。阿蝉带来的小食全数送给了伏寿宫中,倒忘了自己出门仓促,尚未来得及吃点果腹之物。在察觉到你视线所及之处后,袁基了然一笑:“殿下晨起走得匆忙,可是还未用过早膳?若不嫌弃,这里还略有些入得了口的吃食,还请殿下尝尝。”
本试图忽视他仿佛刻意的提及,但那语调加重之下夹杂着别的意味,倒令你不禁也思考起他是否会因你的不辞而别生出些闷气。不过这些多余的想法都比不上满足口腹之欲来的重要,你上前毫不客气地拈来一块放入口中。“伏娘娘吩咐寻些书,想来兰台藏品甚繁,定能找到合适的。”仔细将美食品尝入腹,你也没忘记他的提问,“袁公子呢?”
“方才从御前来,近日有空时便回兰台替现任御史清点一些典籍。在此躲懒之事,还请殿下莫要与他人提起。”
他眉眼轻垂,敛起眸中波澜。
“那不如劳烦公子也帮本王找几本书卷罢?”你冲他眨眼,满含揶揄的笑意。本打算绕至袁基身侧,沿途顺手扶上一旁的书架——怎料那架子竟底座不稳,一时左右颤动起来。又察其上书卷摇摇欲坠,情急之下你后退数步,脚下不慎一滑,随即跌落进温暖绵软的怀抱中。
铺天盖地的茶香刹那从垂落在你肩膀的云鬓间席卷而来,你眯着眼仰头向上瞧,他神色中看不清有何异样的情绪,连一丝动摇也不曾透露。只是尚有微不可见的汗珠悄悄贴在来人的额角,若非特别注意,定让一番演技给遮掩了去。
你心下不知是何滋味,倒是袁基先开口打破沉默:“殿下可有受伤?这殿内虽整修,架子却还是原来那批,我会修书给御史,请他早日换了新。”
“无碍——嘶…”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你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像想起何物似的将声音压了下去。你近乎仓惶地想逃离身下的“软榻”,没成想对方却不打算给你这个机会。袁基用双臂不着痕迹地发力以将你禁锢在怀里,面上仍旧是蹙着眉,隐隐担忧的模样。
“还是传太医看看——”
“不必!”你着急打断他的话,无疑换来两束凝视着自己的视线。他狭长的眼里有暗涛汹涌,搅动的流水中映出你的模样。勾起的唇角已不再是温和的笑意,你心虚地移开对视的目光,他却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迫使你与他四目相对。
“殿下有事瞒着?”
你瞒着他的东西不计可数,他也亦然。不过袁基直觉向来精准得可怖,何事与他有关,何事又与他无关,大都能猜对十之八九。多数时候他并不轻易干涉,是巧合,抑或是别的法子,你对此也早从敏感变得无谓了。
见你闭口不言,他索性将你托起放到桌上,你本能地抓紧那人的袖口,惯性使你们面对面相拥。袁基整个人都快同你覆作一团,你双手撑在他胸口推搡两下:“我真没什么事,你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