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上仙的仙气如同五步散,初见惊艳四方,下一秒就泄了气。他眼瞅着桌上还有半袋糖炒栗子,忽然两眼放光,不客气地抓来,拨开就往嘴里塞。章槐狠狠瞪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上仙不以为然,把栗子磕得咯嘣脆,跟嚼瓜子似的:“人都被你吃到了,我吃你点过期零食怎么了?”
章槐不说,将桌上的水杯收回,给自己也倒了杯水。
这位金身上仙,章槐第一回和他碰面是在香港,那时,章槐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被他出手重伤,对他印象并不好。
无奈这人之后就赖上了他,上仙虽然出手重,但人却热情,他天生一副好心肠,可惜老在天上待着无处施展,正巧碰上章槐这个落难神仙,硬要收他做徒弟,没事非要来他的感情生活里瞎搅合。
上仙兴致勃勃地问:“周末过得怎么样?”
章槐回答了一个字:“好。”
上仙拖着长调发出一声哦:“看来你过得很愉快。”
“是啊。”章槐不避讳,“我对他向来很满意,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你就这么喜欢他?”上仙从不把自己当外人,坦言问道,“你就非得要他不可?”
章槐毫不客气地反斥回去:“你在说什么废话?”
上仙无奈地叹了口气:“徒弟,你对师父能不能语气好点?”
“要移情别恋早移情别恋了。都这么多年了,我们只能一起生一起死,就算天塌下来,我也非他不可。”章槐在桌前坐下,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爱过,还恨过,所以我一辈子都离不开他。”
“再难也快到头了,最多还有二十年,这一回他已经是你的人了。”上仙剥着栗子,跟章槐拉家常似的聊天,微微一笑,“我见过他一回,他对你的感觉是特别的,为了要你的联系方式,要花血本请我吃饭。”
章槐语气渐缓:“这回是我求你帮忙,谢了。”
这回换那上仙不说话,笑而不语。
“上一回,是你杀的他吧。”章槐忽然说,“当时他把我从医院救走,船上只有我们三个人,他之前没有受伤,为什么会忽然死?”
那上仙剥着栗子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果然是你。”
“人各有命,而命有定数。你下不了手,而他终有一死。”上仙手捏着一枚栗子,轻轻一捏碎成粉末,栗子连壳带肉如烟消散,那上仙掸了掸手上的灰,轻叹道,“既然他愿意为你死,不如我助你一臂之力。”
章槐淡漠地一笑,转而问:“当时那个给人吃活胎的护士,我听说逃到广州去了,后来被车撞死了,那么也是你干的?”
“她是罪有应得。”上仙拂袖起身,举手之间掠起一阵飘然的清风,“她招惹了神仙,又在人间作恶,其罪当诛。若我没记错,她跟你有些渊源的吧?”
章槐微微一点头,这人是林骏的母亲,20年代被他杀死,不料40年后她孽障未清,再次在人间用活胎养小鬼,害死胎儿和妇女无数。不过想来现在已被这位上仙挫骨扬灰,再也不会出现在人世间了。
“这回要我帮你杀了他吗?”金仙语气轻松,“我看你依旧下不去手,你舍不得的。”
章槐语气骤然冷下去:“不要动我的人。”
“怪我,不该现在就跟你提。不过如果你最后真的下不了手,我可就顾不得你怎么想了。等他成了仙,你还是要来感谢我的。”
这话虽听来惹人不悦,可却也没错,章槐知道这位仙尊必然会出手,度人功德无量,仙有仙的规矩。可对像他们这样,还在凡间挣扎的芸芸众生而言,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为师还会来的。”那金仙掐指一算,不知算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点高深莫测的笑意。他随手一掀,窗户插销自动解开,他轻轻一跃从窗口飞出,如影一闪,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章槐冲窗台随手,又将窗户关上,怅然若失,许晚洲才走了没多时,他已经开始想他了,但此番金仙一来,倒是提醒他一件事,他该去寻找下一个人魈了。
要找人魈并不难,章槐随手就能抓来一个。他在邮局有份清闲的活,负责筛检邮件、贴贴邮票之类的,虽然清闲,但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
来邮局寄包裹的人很多,其中有很多生意人。改革开放才没多久,经济还是双轨制,市场经济刚起步,下海做生意的人正处在赶风口的时候。一个崭新的、充满理想和生机的时代,并不会只有美好的一面,这个道理他在香港时已深有体会。
市场经济的体制尚未完全建立,买大件东西还需月票,许多东西还处在限量供应的阶段,但自发的市场经济已经开始冒出头,敏锐捕捉到时代信号的人们,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做生意。
凭票购买会比市场价便宜。许多关系户便利用体制内外产品价格的差异,低价购买产品,在市场中高价售出,从中赚差价。因此一部分投机倒把的人富了起来,这批人被称为“倒爷”。【1】
除了火车站和公交站、最大概率能碰见这些倒爷的,就属邮局了。
章槐是近几年才从香港过来的,他的许多生活习惯,跟老北京人不太相似,他长得英俊迷人,性格又孤僻,哪怕仅在那里坐着贴邮票,也总有男男女女,愿意上来搭讪。
有一个男人,章槐至今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他对章槐自称司徒,不知从何处打听到章槐是从香港来的,似乎看出他有钱,于是旁敲侧击多次,各种示好,想从他这里购买黄金。
香港的黄金克量足,成色好,且便宜。这些倒爷来回奔波各地,知道广州开始流行购金热,那里的人已经先一步靠买卖黄金发了财,因此也想分一杯羹。
但章槐拒绝了司徒。
北京不比香港,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代价,就是有一些人仇富。
在那个年代,刺杀企业家和有钱人,也是一种时髦,人们对此有着强烈的狂热,章槐不想惹来那些个麻烦。
可有些人就是蹬鼻子上脸,越是拒绝越要倒贴上来。这个名叫司徒的人,天天守在邮局门口等着章槐,或许最开始只是为了黄金来的,后来渐渐蹲出感情来了,开始对他产生了兴趣,像个痴汉似的经常守在门口。
这回章槐刚到邮局不久,又看见那人进来,买了一本邮集。
章槐面无表情地将邮集递给他。
那人抓着本,还坐在窗口不动,对章槐说:“帅哥,有空吗,请你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