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香港:光明、堕落、伟大、腐烂的香港。
医院的大门被围堵住,他们不得不往后门走,许晚洲白天在医院周围找到一条小路。小路后面就是河,他租了一条船,可以直通到避风塘。
许晚洲把章槐抱上船,章槐靠在他怀里,河水轻轻摇晃,传来一股水草的绣味。许晚洲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章槐立马就觉得难受,抓着许晚洲不放。
小船悠悠向远处飘去,远处河岸开阔,更远处星辉灿烂处是避风塘,这片海面上漂泊着许多夜航船。那些船点着明亮的灯火,像一片星辰散落,既有出海捕鱼、运货做生意的船家,也有卖吃食做宵夜的画舫,因此袅袅烟雾升起,望去一片朦胧。
章槐很久以前,就想跟许晚洲一起去海边,现在终于如愿。他所设想的没错,当海风拂面的时候,所有痛苦都能被忘记,所有伤痛都能被原谅。
章槐倚靠在许晚洲怀里,他听许晚洲轻声对他说:“章槐,跟我在一起吧,我们永远在一起。”
许晚洲答应过他的,不会让他卷进这些是非里去,也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章槐侧过身,钻进许晚洲怀里,他伸手搂住许晚洲的腰,紧抓他的衣衫,那衣衫深处像是被雨水打湿,他闻到一股更强烈的水锈味,心猛然揪起。
不是水锈味,是血腥味。
什么时候?是谁把他弄伤的?章槐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许晚洲身上有血,因为人魈的存在,他是感觉不到疼的,他感到章槐身体突然僵硬了起来,关心地问:“怎么了?”
章槐那一瞬间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悲伤,那是一场决堤的洪流奔涌而下,不过在顷刻之间,浩浩荡荡地远去,只留下一些残余的浪头卷起来,在心中阵阵回响。
他平静地将半身挪过去,牢牢挡住鲜血淋漓的地方,他把头深埋在许晚洲颈侧,亲亲他的脸,温柔地说:“没事。”
“晚洲。”章槐轻声说,“我不答应你,是因为我离不开你。”
“没关系,我知道。”许晚洲把他抱紧,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我爱你。”
划桨声渐大,小船疾驶向更宽广的河道,远处亮起万家灯火,传来隐约的人声。
章槐笑了一下,他的声音像覆了一层薄霜,话语里有不为人知的碎裂:“但也不想答应得太快,让我考虑一下。”
“那就等明天再告诉我。”
“累不累,睡一觉吧。”章槐往上挪了挪,把许晚洲搂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低语:“明天早上我就答应你。虽然你总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晚洲,我爱你,我永远都爱你。”
章槐看到许晚洲在笑,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不由得也笑了一下。
他并无其他奢求,这一刻他怀抱心爱之人,他们彼此相爱。如果人生注定如梦幻泡影,那一秒或许就像过了一辈子。非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他没来得及给许晚洲拍一张照片,等到下次他们一定要拍一张合照,放在床头,等再过十年二十年拿出来,聊以怀念。
“那你明天一定要答应我啊。”
“我保证。”章槐嫌一次不够,他又说了一次,“我保证。”
他想再说些什么,陪许晚洲聊聊天,可喉口发涩,紧接着鼻尖一酸,他只好咬紧牙关,说:“休息一会儿吧,我会陪着你的。”
许晚洲安静地靠在章槐身边,他连轴转好几天,此时此刻船身轻晃,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章槐挡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眼前的一切,也忽然感到由衷的疲倦,于是紧靠在许晚洲身边,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月色如水,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他独自靠在船头,船夫在船另一头立着。
那船夫摇着船,问:“醒了?”
章槐不答,他失神地靠在船头,像酒醉之后做了一个长梦,梦中有人相伴,醒后却形单影只。许久后,他抬头望去,看见夜色渐深,一轮明月孤悬,天仍未有亮起来的征兆。于是他缓缓伸出手,这一次捂住了眼睛,迟来的遗憾和悲伤蔓延上来,眼泪顺着指缝流下去。
他再一次失去了他最爱的人,在这个孤单的夜晚,泣不成声。
船夫站在船头,戴着一顶蓑笠,他的声音隔着船头传过来:“年轻人,记住做人三样嘢:一。爱情唔可以当饭食;二,情爱就好像一串梦,三,可以笑的话不要哭。”
可以笑的话不要哭,他日终于会再相逢。
再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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