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累,各种意义上的疲倦,冷汗滴进眼角,辛辣的疼。他很想许晚洲,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很想他,在这样孤单的黄昏时刻。上一次他受伤,许晚洲是陪在他身边的,容忍他的坏脾气、把他抱在怀里,现在终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天渐渐暗下去,然后整个世界安静下来,痛感变得更加清晰,他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在苟延残喘。在无人踏足的病房中,听见自己被病痛折磨的呼吸声。
痛感越来越强烈,冷汗浸湿衣衫,这是好事,说明知觉在恢复,他这样安慰自己。但周围又开始吵闹起来了,走廊上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门外有人在砸门,一帮人冲了进来,跟医生护士产生了争执。
喧哗声如同锥子刺进他的耳朵,他无法休息,辗转挪动了几下,浑身被锁链拉扯,疼得发抖,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
门突然开始抖动,门外传来急促的交谈声,一个沙哑的女声传来,一个女人正和另一个男人急促地交谈。
那个男人说警察来了,他们手里不知道得到了什么线索,查到了有孕妇吃活胎的证据。女人说要不把章槐交出去抵罪。那个男人说不行,现在警察上门来要人了,说得到确切消息说有人被绑架,正在搜查。
女人用沙哑的声音惊叫:“警察怎么会知道?”
“昨天死的那个孕妇,她的男朋友是个摄影师,他拍到了她吃小孩的照片,交给了警察。”
女人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又开始六神无主地踱步,嘴里喊着,完了,完了。
男人沉默片刻,将手放上门锁,压低声音说:“总之,不能让他们搜到他。”
女人哆哆嗦嗦地问:”那……那该怎么办?”
男人再一沉默,说:“医院后边,不是有锅炉房么?把这个男的,扔进去烧了。”
此时又一个女人匆匆跑来,喊道:“院长,不好了,警察来了,正在四处找你!”
男人匆匆离去,离去前对女人说:“这一切交给你了。”
然后门被推开,章槐闭上眼睛,他听到女人朝他走过来的脚步声,随后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女人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细细打量着他,鼻息传来腥臭腐烂的味道。
章槐突然笑出了声,女人惊恐地倒退一步。章槐睁开眼睛,朝她看了一眼,这张脸已经完全改头换面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这个女人是当初害死他的接生婆,也是林骏的母亲。
四十年前在上海,因谋杀许晚洲被他枪杀,现在又阴差阳错,跟他在这里遇见。
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
他当时明明把她给杀掉了的!怪只怪当时他因为伤心事分了神,没彻彻底底把她打得魂飞魄散,没料想她带着这丝邪念转生,阴魂不散地又来害人。
他的声音很虚弱,这个女人察觉不对劲,面露凶相,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朝章槐刺来,可惜小刀刚举起,桌上一个透明玻璃杯就朝她当头砸下,她一声未吭地倒了下去。
许晚洲把女人推倒在地,他手忙脚乱地从她身上搜出钥匙,把章槐身上的锁链给解开。章槐躺在床上,看着许晚洲小心翼翼地将锁链解开,他冲许晚洲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许晚洲温柔地把他搂到怀中。亲了亲他的脸颊。
“小笨蛋。”许晚洲蹭蹭他的脸。
他顺从地贴着许晚洲的脸,想说不是叫你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只剩下紧紧抱着许晚洲不肯松手。
章槐伸手搂住许晚洲的脖子,喃喃地说:“晚洲,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许晚洲鼻尖一酸,他伸手拍拍章槐的背,轻声说:“你真是个小笨蛋。”
“带我走吧。”
“好啊。”许晚洲一口答应,温柔地亲亲他的眼睛,“你想去哪儿?”
“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好。”
许晚洲把章槐背起来,朝门外走去。屋外是深邃的夜,大门口探照灯闪烁,警察在高喊、警犬在叫、整个医院的医生病人都在逃窜,今日比昨日更迷幻,更不可思议。章槐靠在许晚洲的背上,听见忽远忽近的吵闹声,他感觉自己置身事外,可他身上的伤口,却暗中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是亲历者、受害者。举头三尺有神明,可神明既会被人所害,也会被人所救,地下三尺尽是萧萧白骨,可在白骨之上人们依旧建立起高楼大厦,远处依旧灯火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