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午,乌城一中准时放了学。
穿着蓝白校服的高中生鱼贯而出,仿佛大规模的洪水千里奔泄,马路堵了,交警焦头烂额的指挥着堵塞的车辆,喇叭声划破长空,司机从半落的车窗里骂骂咧咧地探出头。
地面上还有前几天下雨的积水,已经发酵成发酸的臭味,一脚踩下去,黑臭的脏水溅湿裤脚。
门卫室是个用砖堆起来的矮房子,为了美观又在外面贴了层白瓷砖,屋顶修成尖尖的亭子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陈希治靠在门卫室的外墙上,悠然自得地舔五毛钱的冰棍。
林舒平看了他一眼,向他伸出手,意有所指地晃了晃。
“什么?”陈希治装不知道。
“别跟我装,省钱省到婊子头上,害不害臊。”
陈希治站直了,叼着冰棍往裤兜掏钱,掏出皱巴巴的票子。
“没…没跟你装,就是逗着玩儿的。”
他手里的钱展开,好几张叠在一起,林舒平快速拿过去揣进兜里,陈希治抿着嘴,忽然幽幽反驳一句。
“是谁不害臊?赚钱赚到未成年头上。”
林舒平气笑了,斜眼问他你是未成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年十八岁了。
“还有两个月才十八岁。”陈希治颇为埋怨地嘟囔。
家长会安稳的进行了。
乌城一中的升学率不错,08年,考上大学是件极其罕见的事,陈希治的初中同学有一大半都辍学去打工了,放暑假的时候,他得知发小阿勇去了广州,那里发展经济,好像做什么都有机遇。再碰面的时候阿勇手里握着一个小巧的手机,陈希治知道它叫诺基亚,阿勇拿着诺基亚向他炫耀,他说上学是最没有出息的事,不如去打工,趁早出人头地。
陈希治扁扁嘴,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有一瞬间他迟疑了,但又很快被贬低回去,他始终觉得读书是件光荣的事,虽然这思想在他年轻的脑袋里算得上墨守成规,陈希治的奶奶在老家给人缝袜子,只赚很少的钱,他们的经济来源大多靠着五年前父亲去世留下的抚恤金。
上学到底有没有用的问题像泡泡一样困扰了他一整个秋天,半个月前奶奶给他打座机,她在电话里说县城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偷了钱去广州打工,被发现的时候死在了火车轨道上,脑袋只剩了半个,惨不忍睹。
陈希治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想法顺势打消了。
林舒平撑着胳膊坐在陈希治的座位上。
教室的光线不算明亮,台上的老师讲得唾沫横飞,一半内容是明年要升高三让家长们重视起来,她激烈地拍着讲桌,酒瓶底镜片下是斗志昂扬的吊眼,林舒平听得犯困,细瘦的手腕拄着头,他周围的家长皆在神游,有的在扣手,有的在打盹。
讲到一半的时候,那个女老师脸红了,她猛地拍拍桌子,把所有昏昏欲睡的家长都惊醒过来,女教师扶扶镜框,用尽量不发抖的语言组织讲接下来要说的话。
“现在在班级里,有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学生之间流行早恋,特别是男生,总喜欢在下课期间拉拉扯扯!学校要严厉杜绝这种风气,各位家长们一定要打起精神配合学校开展工作!”
她声音颤了下:“尤其我们知道,在我们学校后面,有一片区域长期涉嫌不正当交易,这是地域上的不可避免!我们的孩子身负重任,坚决不能染上这股不良风气,一经发现,学校会立即给予处分!”
林舒平旁边的中年男人猛地一拍桌子,瞪着眼怒骂他娘的小兔崽子敢上那块儿凑合就卸了他的腿!
不少人拼命拍手给他鼓掌叫好。
林舒平面无表情从裤兜里掏出烟盒,男人的打火机扳扣在桌下“啪”的一开,火苗就跳跃着映在他瞳孔里。他深黑的眼睛里点燃一小颗焦躁的火,然后又熄灭。
家长会进行了两个小时,结束时天已经发黑了,从教室出来时林舒平迫不及待地叼进一支烟,烟草的味道让他眼神懒倦地眯起来,他还在楼道里,并不在乎身边家长鄙夷的眼光,林舒平看见旁边的女人嫌弃的捂着鼻子,红色凉鞋趿拉着离开了教学楼。
林舒平本打算回店里的,没想到转过楼梯拐角突然撞上一个人。
他迟疑的打量着眼前人。
撞他的人和陈希治一样大,校服不羁地挂在身上,林舒平原本让了一下,那男生却丝毫不退地又挡在他面前,林舒平火一下起来了,香烟夹在指间问他你谁啊?堵我?
来人阴着一张脸说你真不要脸,一个婊子也来学校开家长会。
林舒平着实愣了。
楼道里簌簌地刮过冷风,林舒平想,他接的客人很多,但高中生只有几个,因而当他看到男生下巴上一颗黑色小痣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而刘子瑞已经在他迷茫的眼神里焦灼愤怒。
“刘子瑞。”林舒平念着,就是被陈希治暴打掉了一颗牙的那个。
“婊子怎么了,你们学校拿金子盖的,婊子不能进了?”
刘子瑞冷笑了声,很阴沉的站在原地。他的头发很厚,刘海也很长,把他前帘的眼睛遮挡了一半,显得人很阴翳。林舒平看到他两颊干瘪地陷进去,很瘦,卡其色短袖在刘子瑞肩头硌出突出的形状。
刘子瑞固执的把他堵在楼梯上。
过了很久,林舒平无奈地垂下肩膀对他说:“你堵我干嘛,我和你又没过节。”
前面这个人影说当然有,刘子瑞怨气地盯着他:“要不是你,我犯不着和陈希治打起来。”
高中生的自尊有很多种,但永恒不变的一定是把挨打美化成互殴。
“是陈希治揍的你又不是我。”林舒平纠正他。
刘子瑞沉默了,气氛僵持,再之后,他动作急促地从上衣口袋里翻出好几张钱,他摊开手掌,说我要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