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时候一直和母亲生活,对吗?”廖峥安诱哄着,“你没有见过你父亲,你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被抛弃,可是并没有人抛弃你,阻隔在你和你父亲之间的不是亲情,只是路程而已。”
廖峥安忍不住叹气,像是品味着悠长的记忆,轻喃道:“那里啊,真的太远了……”
“戚戚,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廖峥安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问道:“你还记得椿县吗?那里的山很高很高,冬天很冷,物资稀缺,生命资源匮乏,县里集聚着几百家农民,是你父亲和组织里的人一步一步将粮食运上了山。”
“你两岁的时候还来过那里,我记得那一年老师站在椿县最高的山峰,在冰天雪地里紧紧地抱着你,你白天受了风寒,夜里就发起了高烧,老师很担心你,闹着连夜就要送你下山,再也不敢将你带上来。”
“后来你就跟着母亲走了,老师没有带走你,他很难过,但也庆幸,他总是笑着说,说我儿子今年不来了,不来了,这里太冷了,我儿子身体不好。”
“你十一岁时跟着母亲前往挪威参加全球青少年钢琴大赛,那会县里的条件不好总是收不到信号。但为了看你的比赛,村民们还在距离网点最近的山上搭建草棚将电视机都搬了过去,其实那天老师已经向上头递了调职申请。”
“我们在风雪地里看见你站在辉煌的舞台演出,你母亲抱着你,亲吻着你,在热烈的掌声中将你送上领奖台,村民们都跟着笑了,老师也笑了。”
“那天后,老师就说,他不走了。”
廖峥安顿了顿,温柔地抚摸着周正戚的眉眼,“后面你再大一点在挪威拿下了冠军杯,村里也通了网,老师升职去了市里,我大学毕业回来在椿县参加工作也有了一段时间,但我依旧忘不了你。你获奖的照片,以及你和你父亲的合照还被贴在了村里的荣誉板报上,后来我离开椿县之前,每天都能在上面见到你,现在那里都还有呢?你想去看看吗?”
廖峥安轻轻晃了晃他的肩,努力将他引上正道,不断引诱着,“想不想?嗯?”
“那时你像个小糯米团子似的,长得白白嫩嫩,逢人就乐呵呵地傻笑,村民们都很喜欢你,还有热心的村民给你做过大红色的小花袄子呢,你还记得那件衣服吗?”
周正戚微微抬起脸,就这么僵硬地望着他,眼底的泪光明晃晃一直在闪烁。
“戚戚,宝贝。”廖峥安轻声哄,“别难过了,人生嘛,没有谁很容易的,叔叔知道你很难,可是你父亲呢,也很难。”
哪有年年升迁的道理,哪有什么最年轻的正厅级干部,哪有什么名垂青史的好书记……那都是拿命,拿家庭换来的。
“你知道吗?老师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等再过两年,他就有了你,过几年他就得去椿县了,然后在风雪地里心甘情愿写下为民请命四个字。”廖峥安反反复复摸着他的发旋,声音像春风一样拂过周正戚孤独的心。
“但你现在长大了,老师再也没有办法走进你的生活,你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那样的距离是年月累积造成的生疏,这不怪你。其实你小的时候还很粘人呢,只是长大了更要面子一点,更要强一点。”
“你已经很棒,很坚强了。”
“你没有堕落,这不是堕落。”
“老师只是说你走了歪路,才让我见你,因为他自知失去了为人父的资格,所以无法再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束缚你。”
廖峥安继续说:“我不知道老师对你的教育理念是怎样的,但我能看出他对你的管教,他允许你离家谋生,在外不支持你一分钱财,不让任何人帮助你,他允许你在鞋匠铺打下手,在餐厅当服务生。或许在他看来,你可以走上任何一条千千万万的人民曾经踏过的谋生道路,但是他绝对不允许你偏了道。”
“所以他让我来见你,我感受到了你的善良和勇敢。你身上没有书记儿子这样的头衔,没有越成集团大少爷这样的名头,权利并不能动摇你向往自由和未来的心,你可以靠着自己努力活下去。”
廖峥安牵起他的手背吻了吻,虔诚道:“你是你父亲最优秀的孩子。”
周正戚眼前一片模糊,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告诉他事实,他想起幼时的自己因为一块煎虾饼就嫉恨弟弟,想起自己被迫离家时的无奈和绝望。
如果人生能重来,他或许会选择父亲,哪怕在寒冷的大山里,在一望无边的雪地,终有一日他会成为父母口中最骄傲的孩子。
可现在呢……他已经长大了啊……
廖峥安知道他很累,起身把周正戚横抱着去洗了个热水澡,他将人放在放好水的浴缸里,细细给周正戚抹着沐浴露,从头到尾都给洗了一遍。
做这些的时候,其实他更像一位父亲。
廖峥安用毛巾给他擦头发,用吹风机轻轻给他吹着头发,周正戚任由他摆布,双眼依旧通红,他其实没有那么爱哭,只是眼泪根本控制不止,情绪像泛滥的洪水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淹没。
一想到往日那些痛苦,迟来的爱也不能拯救他破碎的灵魂。
廖峥安注意到他难看的表情,一副强撑着不愿意流泪,但却克制不住地啜泣着,不免笑道:“怎么跟个小女生似的,有这么爱哭吗?”
廖峥安给他穿好干净合身的衬衫,才把人放回柔软的大床上,“再睡一会,睡醒了,天就亮了。”
周正戚闭上眼,一动不动地安静躺着,身体放松后,疲惫紧随而至。
廖峥安又亲了亲他的脸颊,最后说:“晚安,宝贝。”
周正戚睡着了,迷迷糊糊哭着说:“母亲对我不好。”
这么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统统变成了眼泪倾泻而出,他像在梦呓,低低诉说着这些年的痛苦。
“她每次都不抱我,家里第一口东西,一定会先喂给弟弟。”
“我觉得挺难过的……真的……”
“但是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为了那样幼稚的事与母亲争执。”
可童年时的伤害像长进了骨头里的疤痕,也许只是一个阴雨天,地面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丝丝凉意,没有人会主动想起过往那些伤害。可它总能让人在这样怯意的下午痛一阵子,让人想起流年往事,让那些不经意间的伤害永远伴至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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