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急了都会跳墙。
这是周正青对哥哥的评价。
但他乐意配合,甚至会为哥哥的愤怒感到无比兴奋。
陈岚珍当晚从外地出差途中匆忙赶了回来,周正戚站在病房门口,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母亲这些日子憔悴的面容,就迎来响亮的一巴掌。
陈岚珍打完了,径直绕过他,踩着高跟鞋踏进了周正青的病房。
周正戚只是象征性的来到医院看望这个人面兽心的弟弟,他不想来,但又必须像个哥哥。
陈岚珍看完了小儿子,没看周正戚一眼,扔下一句话就往医院走廊外走:“你给我出来。”
周正戚跟着母亲走到外面,医院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和护士像车水马龙的大街,周正戚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安慰母亲,只能木讷地站着。
陈岚珍沉默了很久,努力压着声音不打扰病房里面的弟弟,质问道:“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到底想做什么?之前玩失踪?玩自杀?现在还伤害起弟弟来了?!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行为吗?你这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周正戚抬起头,轻声说:“我知道。”
他愿意为之前的错赎罪,对比起如今糟糕的生活,甚至向往监狱。
周正戚认为自己与大多数人相反,监狱于他并不是牢笼,如果他能进去蹲几年,如果往日罪孽能在监狱中赎罪,他愿意踏入那里。
“你不要仗着妈妈宽容你——”陈岚珍戳了戳他的肩膀,眼眶明显憋红了,低低逼问:“不要以为弟弟不怪你这件事就能翻篇了。”
“母亲也会怪我吗?”周正戚手指不可控地颤了颤。
“你到底想怎么样!”陈岚珍声音逐渐放大,精致的妆容也无法掩盖她身上歇斯底里的无力感,“但凡换个人,你现在都指不定在哪家拘留所蹲着了!”
周正戚眉头微微皱着,忍着不说话。
“周正戚,你还是我儿子吗?”陈岚珍眼底蓄着泪水,似乎很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明明很乖的。
“可是……母亲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周正戚话音刚落,陈岚珍一巴掌就煽了过来,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走廊路过的病人们都忍不住望向这对争执而沉默的母子。
周正戚被打歪了脑袋,白皙的脸颊一片通红,头发像缠在一起的藤蔓又乱又杂,整个人萎靡而颓丧。
“我怎么……怎么……”陈岚珍看着他,眼泪很快蓄满,“我怎么教出了你这样的儿子……你告诉妈妈,到底是哪一步错了,到底是哪一步不对啊,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周正戚掰过脸,气若游丝:“我没让你生我。”
他没在赌气,说的都是心里压抑已久的话,如果世界上连妈妈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那为什么还要诞生新的无辜儿。
难道我一生下来就是吃苦的吗?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我再也融不进这个家?
为什么我要一次又一次的背井离乡?
……
陈岚珍一手揪着周正戚,一手支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愤怒和失望反复碾压着她的理智,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揪着大儿子的手都在发抖。
她努力克制着愤怒,追问道:“你再说一遍!”
周正戚低眸看着地上反光的地板,踌躇片刻后,表情依旧很淡然:“我说了,我没让你生我,我也不想当谁的儿子,谁的哥哥。”
他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哽咽,望着母亲的双眼也在泛红:“我……我也不想活着……是你让我活着……”
陈岚珍当即推了推他,这个已经逐渐步入了中年的女人再也顾不上礼仪和教养,在医院走廊里愤怒地对着儿子大打出手。
她嘴里一直反复喃喃道:“你不想活!你想死是吗!家里养不了你了?你是想死!你什么都不管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怎么还不省心啊……你还要妈妈怎么对你好……你到底想怎样……”
几个热心的护士瞧见后,急忙过来拉架,“别打了!别在医院打架!影响不好啊!”
陈岚珍指着走廊尽头的出口,说:“走!我不想看见你,弟弟也不想再看见你。”
周正戚转过身,步伐往外走,他没回头,也不想。
他在十九岁末与母亲彻底闹翻。
冬天一过他就二十了,他想等过完二十岁的生日再死掉,因为每年生日陈岚珍都会给他举办生日宴,还会送上特别的生日礼物,因为往年他都是如此过来的,可自从弟弟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但周正戚仍然会想——如果今年他不在,母亲一定会伤心。
大学的生活费对于周正戚来说并不难,因为他平日里几乎没有大花费,除了宿舍的热水器每个月都要刷卡充一次之外,他有时甚至一天一分钱都不用花。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周正戚活得像上个世纪啃树皮的穷人,他的灵魂和人格都归于穷人,天生骨子里打入了一种卑微。
这是母亲从他出生起就给他编好了的囚笼。
周正戚在学校里学到了最让人窒息的一点,其实同学们都很抵触穷人,虽然没有人在明面上嘲笑过他,但大家都知道穷鬼是什么样的。
他穿着不怎么崭新的衣服,吃着食堂最便宜的素菜,每当有几个女同学路过他身旁,都会在他走后低低议论上几句,因为他是磕头道歉上了学校新闻的,还因为跳河自杀被当成了心理有问题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