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峰的小竹楼内,似乎仍然与往日一般。
沈侑雪凝着神色,从箱笼中取出一卷册子翻看,翻了几页就开始轻轻叹息。
——此琴名为雀翎,交予阿宴。
——虽是囫囵吞枣,或许今后尚有转机。不知这开窍一事,能否找到捷径,改日还是再向裴老求个情,看看又没有丹药……若实在无法,留在门下,应当不至于饿死。
——匡扶正义斩妖除魔追求大道一事,唯有这一个弟子,实在指望不上。
再换一本。
——行路殊途,大道千秋。浮生埋在剑冢千年,早已锈钝,竟对青风认主,实在是不解其意。
——莫非是……连剑冢也欺人太甚,觉得我所收弟子资质不佳……?
——可裴琛早已言明,徒弟偶尔显得痴傻些并非神魂有异,他也不能医好。
又换一本。
——长卿天资愚钝!朽木!简直不可理喻。
——这么稀烂的剑术竟也能拿着通明,真是岂有此理,看来剑对剑修的口味也多有古怪。
——为师竟也能忍到现在,看来练气一途尚大有可为。
——还是得让裴折来给长卿看看脑袋。
他放下,又重新拿了一本,看了看,又放下,许久之后,才提着笔在手边的纸上记下几行。
然而能够参考的地方实在是不多。沈侑雪的目光在那些小册子上轮流一遍,心中有些犹疑,他细细想了想,重新拿出一张纸,写了几行字,折成纸鹤轻轻抛起。那纸鹤脱离了手掌,化为一道闪着光的细粉,随着风消散。
“师兄,你还在这里。”
沈侑雪没回头:“他起了?”
“怎么可能,把我赶出来了。”
“何故?”
“这可不关我事。镇山石上一向是以弟子契为准,守山大阵都承认你有了弟子。谁不知道你这一脉多了个名字。你猜猜到现在为止有多少人想要向你的好徒弟挑战?”
“……浮躁。”
沈侑雪神情温和,语气却沉了下来。
谢掌门懒懒靠着门,没再说什么。
沈侑雪将那些册子整理好,重新放进箱笼:“我说过,我不收弟子。”
“弟子契已经结成,镇山石上连名字都刻下了。你是打算抹掉名字还是解掉弟子契?”谢掌门嗤笑一声,“你明知道这要解开也得花上百年,他又不过是普通人,恐怕终其一生都要背着这个名号过活。”
“那我就留在人间百年。”
“就因为你喝了一杯酒?”
“我犯了错。”
“犯错?师兄,你从不犯错。”
“我不知道春风醉经了谁的手。”
“就算经了阿衍的手,可再浓再烈,能凭借这玩意儿坏了道心?你忘了你教我的。”
“剑无情,我是人,人与剑不同。”沈侑雪慢慢道,“我也与你不同。”
“师兄,”谢孤城忽然直起身,望着沈侑雪,剑仙眸中风霜寥落,“你到底参的什么道?”
“……”
谢孤城倏地出剑,一影寒光闪过,光未至而声先起,这是天衍宗今日爆出的第一缕剑气,被一柄雪色的剑挡下,沈侑雪几率白发被残余剑气削断,落在肩头。
谢孤城目光幽沉:“不是无情道。”
沈侑雪一语不发。
“连惊鸿都舍得给人摸了,师兄。”
谢孤城抬臂一收,剑又收回。这一次脸上的笑意倒是真切了几分:“果然当初那蓬莱给你算的有几分道理。你有情缘,缘在三界之外。”
想起了年少时城口摆摊结果与同行起了争执的经历,沈侑雪略显尴尬,出鞘本命剑的锐气都收了回去,他轻声咳了下:“不过是戏言,何必当真。”
“谁不知道天衍宗算人,蓬莱算命。当初我就觉得那蓬莱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惜上回去仙山一趟找不到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沈侑雪诧异:“你信他?”
“不信他就不会特地叫阿衍给我寻酒,你以为春风醉这么好找?”谢孤城抬头挺胸道:“你若是想要与弟子结个道侣,记得提前说。师弟我不是那种老古板。”
沈侑雪微微垂眸,谈及道侣他的神色又变回了从前的古井无波,只低哑应声。
“胡闹。”
“我是不是胡闹,师兄心里清楚。”谢孤城微妙一笑,好心嘱咐,“多喝水。”
整了整衣领,谢掌门收了凛凛剑意,寡淡眉眼又端出一幅慈祥掌门的悠闲姿态,干脆利落地转身告辞。
人随走了,但尚难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