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很安静。
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安静。
一般来说,剑修多的地方是非就多。毕竟一言不合就拔剑的情况实在太多。即便他们沉默寡言,但剑,会说话。
剑刃碰撞、铮鸣,交接格挡又分开。
剑修大多是一种很安静的生物,但练剑的剑修不是,剑更不是。
四海皆知的剑仙沈道君,曾经一剑扬名,从混沌中开天辟地。从此,剑修们找到了效仿前进的目标。不是所有人都能把天劈开,但成长是循序渐进的。劈天做不到,可以劈点其他的。
剑修茂盛的天衍宗,早晨就很热闹。
比如说,弟子苑的弟子们要去上早课。稍微大些的弟子,或者是一些被各自师父重视的亲传弟子们,就要开始练剑。接着开始打坐静心,之后则有各个不同的修士互相交流或是论道。
天还没亮,紫微宫广场上就有在狂风乱舞中刺树叶的、双手拿剑练双剑的、试图斩风的、试图劈开小池塘的,抑或是在飞沙走石中切磋对决,叮咚乒乓稀里哗啦,总之,在早课还没开始之前的这段时间,是剑修们自由生长的时间。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有种诡异的安静。
正如同太忘峰中小竹屋现在的气氛一样,人在,但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掌门托着下巴闲闲地坐在那儿,手指在桌上轻快地敲了几下,他笑容满面地打破了整个天衍宗的死寂。
“师侄!”
竹屋的榻上被子隆起,死死地捂着,里面的人还在不肯面对现实。然而整个宗门都在早起的玉简通传中发现了沈道君孤绝千年的名字下终于有了一位传承人。姑且暂时亲切地将此人称为沈道君的唯一弟子。
天衍宗的剑修们已经彻底熟记了此人名字的所有写法与读音。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这个名字被无数种不同的神识锁定、烙进了内丹和元婴。
整个天衍宗所有峰头山脉都响彻并回荡谢掌门的热情呼唤。
“师侄!好师侄!你在吗。”
“不在。”
“有饭,真的,好饭好菜。”
唐锦猛地掀起被子生无可恋:“优秀的剑修不吃饭。”
谢掌门一针见血:“可你,不是。”
唐锦恼火:“我是。”
谢掌门从善如流:“来比剑。”
唐锦木然地钻回被子,他好想下线。如果人生可以像下线一样干脆利落地逃避就好了。他甚至为此否决了穿越生涯以来第一次来自剑修强者的盛邀,这来自主角光环的邀请,甚至不用成为炉鼎,不用被退婚,不需要做系统任务。而他,他郁卒无比地拒绝。
“我不是。”
谢掌门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师侄,出来吃饭吧师侄!”
“——求求了谢掌门别说了。”
总之想要下线。
想要找到时光机。
作为一个社畜,一个没什么用但是勉强也能算得上是优秀的社畜,唐锦见过年纪轻轻就因为饮酒伤肝早早去世的人。唐锦多多少少也喝一点,虽说完全没感受到什么酒之奥妙。更多的时候只不过是喝多了,情绪振奋了,心态自然而然也就从“啊毁灭吧好想死”变成了“随便吧拉倒吧”的模式。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完全禁欲。
而很多时候,跟还没有完全交心,但谈话又比较深入的朋友聊天时,为了能够尽量放下顾虑,唐锦也有点上几杯酒,跟对方细细详谈的经历。
就算是喝到深夜,前一天还走路打晃的自己第二天也能够完全撇下“不想干了”这种自我意识,毫不拖泥带水地凭借本能继续工作。
因此,昨晚,一开始,唐锦真的觉得是个跟账号好好谈心的机会。
就算不能引为知己,至少可以称兄道弟。
弟确实是弟。
是徒弟。
唐锦感觉一口气噎在喉头差点喘不上来。自从离开家独自在外工作生活后,他的情绪还没有激烈到如此失态的地步。
尤其是谢掌门一早登门一口一句师侄,还醉意朦胧的唐锦扶着额头努力辨别他说的每个字,却从字里行间里清晰地捕捉到了“早课”这个词,青少年时代惨无人道的悲伤生活顿时重新激起了兽性的本能,这比昨晚春风醉催出的欲望还要更真切。
已经穿越了为什么还要从早卷起。有剑仙这种饭票在,吃喝玩乐走一步看一步它不香吗。那种晨起嘻嘻哈哈你追我赶“嗯嗯我们要做一辈子好朋友喔一起拯救世界喔!相信自己相信你!”的中二时代已经很远了,远到好像产生了生殖隔离。
知道吗,这是不对的。抓人当主角是要按照基本法的。现在想要拯救世界雄霸一方的都是高中生,唐锦、唐锦自己已经是那种能够在死气沉沉地赶早高峰时,眼中没有高光地感慨着“啊大家一起完蛋吧”的枯槁社畜了。
他痛苦地蜷缩在被子里,在宿醉中悲鸣。
“你死心吧。我就是死,就是从太忘峰跳下去,我也绝不承认自己是沈侑雪的徒弟。”
谢掌门鼓励他:“你不是在自己的世界中也曾是很强的剑修吗,你可以。”
一位平平无奇的排名剑修玩家,熬夜战士,忍辱负重地保持沉默。
即便如此,厚厚的被褥还是阻挡不了恶魔低语。
“到刚才为止,师侄,你收到了二百六十五份不同剑修的挑战。”
——
与负隅顽抗的竹屋那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