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函舟第二天就离开了医院。学校因警察与贺建儒的缘故,合情合理地停了他一周课,让他直接将期末考试抹了过去,在家里闲躺了一周。
那古怪的黑影没再来找过他,即便似乎每在梦里交合一次,他就能将它看得更加清楚,但也仅仅是揣测罢了,由于第三次迟迟没有到来,贺函舟一直没能得到证实的机会。不过这也不失为一种好事。
他读心理学、读弗洛伊德,讲述的都是潜意识的影射。生活回归宁静,贺函舟也逐渐将既往的一切当做一场惊险些的梦去对待。
贺建儒虽说每天都固定在下班时间回家,并为了弥补医院里的离别似的换着花样做饭,但贺函舟看得出父亲的疲惫,这种掩饰不了的沉重迟早会走上积劳成疾的那一步。贺建儒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也太在意孩子的看法,贺函舟明白又不说,只为互相给对方留一些面子,至少无需担心自己在孩子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所有人都知道邪教案子的进展并不乐观:新闻播报中的进展悄无声息地暂停了,街上诡异的红纸与广告还贴着,路途上每一个贼眉鼠眼的人都值得怀疑。
贺建儒一夜之间生出了很多白发,贺函舟没问他左手上的铜钱手链是哪里来的,只在吃饭的时候说:“北山广场今天有灯和表演,要不要去看看?”
贺建儒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你要去北帝观?”
贺函舟被他的敏感弄愣了:“没有,我就是想去看看表演,已经一周没出去了。”对上贺建儒审视的眼神,他一时觉得语塞,只好说,“我会找周奎一起去的,生理期已经结束了。”
贺建儒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小题大做,心烦意乱地摸了摸脖子,抱歉道:“爸不是管着你不让你去……吃饭吧,一会儿找周奎一起,早点回来。”
顿了顿,他又说:“我晚上去局里,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去周奎家借住一晚,我和他爸妈说。”
“嗯,好。”贺函舟答道。
碗和筷子碰撞的声音叮叮铛铛地响着,贺建儒沉默了一会儿,除了嚼咽晚饭的声音以外家里很安静。他突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演什么节目?”
贺函舟没想到他会问,原本已经做好了不去的准备,诧异地答道:“六月初六,外面舞龙表演,放灯,好像还有歌舞。”
贺建儒说:“那去吧,我把钱给你。”
“不用,出去转转而已,又不买什么。”
“拿着吧,”贺建儒将钱放在桌子上,拿起碗筷进了厨房,“你……听话点好,你不恨爸就行。”
“哪有可能……”贺函舟吃掉最后一口饭,将钱收起来,顺便抽纸擦了一把桌子,贺建儒就道:“碗筷我收拾,你给周奎打电话吧。”
贺函舟是被亲爹半催促半唠叨的赶到门外去的。
他一手拎着件薄外套,一手抓着手机,下楼时留意周奎给他发的消息:「马上来,洗个碗。」
这人还认认真真加句号。
贺函舟笑了一声,差点没从楼梯上摔下来,走到外面仰起头,开始顺着隔壁的单元门向上数,果不其然看见周奎在厨房的影子,叫道:“周奎!”后者听见呼唤,探着头向下看他,二楼厨房开着窗,他用不着多大嗓门就将声音传出来:“马上。”
“几个碗啊?”贺函舟调侃道,“十分钟了。”
“哪有十分钟?”周奎否认。
贺函舟只当没听见:“我走了——”
“等会!”周奎喊了一声,碗筷的摆放声从里面传来,厨房的身影瞬间消失。
两分钟后一楼的声控灯被关门的响动拍亮,周奎随便套了一件外衫,看起来是用来防蚊子的,一头短发乱糟糟地炸起来,显然没怎么打理。花露水味扑面而来,贺函舟忽然笑了:“你妈给你喷的?”
周奎没有否认:“你防蚊子这方面做的比我还周到。”意指贺函舟的长裤长袖。“不热吗?”
“这料子还热?”贺函舟抬了抬腿,抖着软绸似的阔腿裤,“缎面,我觉着和穿裙子没区别,比你都清凉。”
“你爸挑衣服很有一手。”
“是有一手,但他不穿,全到我衣柜里了,”他笑了笑,向下一指,“比如这裤子,还有点短。”
周奎煞有介事地低头看了一眼,的确短了一截露着脚踝,再往下看眼神又是一变:“你穿拖鞋?”
“我今天风格主打休闲,”贺函舟说,“一会买个冰淇淋,再……”
“算了,”周奎说,“冰淇淋和铁板鱿鱼不可兼得。”
“……”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贺函舟笑道:“……你说得对。”
走过一段二十分钟的路程,广场的灯光赫然在目。
天还没彻底黑下来,五颜六色的神龙已经被举起,贺函舟看了两眼,嗅觉雷达就捕捉到与其格格不入的食物香气。视线很没出息地被牵着走,贺函舟看了一圈,铁板鱿鱼的招牌就在前面,并排烤串涮串章鱼小丸子,还有不远处人满为患的臭豆腐摊。
他侧目看了看周奎。
后者无语道:“你不是刚吃完饭吗?”
“所以得等一会儿,比如回家之前。”
贺函舟向前走了几步,满广场的老人与不及成年的孩童,他们两个的个头似乎的确出挑了一些。贺函舟如愿在贩卖棉花糖的烤肠店里买到了道具蒲扇,听起来信息叠得有点多,但贺函舟不在乎,一手拎起孙悟空的塑料金箍棒看了看,在身旁小男孩的大叫声中把它塞了回去。
这种店铺里总是无奇不有,贺函舟暂时没有胃吃烤肠,但一个棉花糖还可以。
他站在店门口,一边摇着蒲扇,一边顺着广场巡视,除了坐在石墩子上休息的男女老少以外,一类秧歌舞、一类潮流广场舞、一类运动健将,几乎将整个广场瓜分,留下角落里操作直播系统的舞龙团队,有点像被当地恶霸排除在外的可怜外乡人。
贺函舟抱着胳膊打量着他们的行动,这么多人,一会什么情况还不一定,接过周奎递给他的饮料和棉花糖,往一旁撤了几步,让出摊子的门面来。
“要天黑才开始吧?”
“应该差不多。”周奎两手叉着腰,四周看了看,“等着也是等着,去山上转转?”
“我穿拖鞋爬山?”贺函舟看了他一眼,问,“北帝观里有没有药王阁?”
“孙思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