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肖那句话没有指名道姓,沈子清稍加一想却能猜出大概的人来。
这是一项跨越极大的挑战,郭肖十指紧扣在双腿上,眼睛仔细观察太子每个动作,揣摩其动作背后的真实含义。
沈子清若有所思垂下眼睫,心中捣鼓这句话所指向的人是谁,现在他还未理出头绪。
马车缓缓前进,在雪中碾出两道深深的凹痕。车内两人怀揣不同的心思,一路无话。
半个月后,在春节末日全德楼送来一封邀请信,送信者是余泽湬。
“这是东家亲笔书写的邀请信,希望太子能来。”平整到没有一丝折痕的信封被送到沈子清手中,展开内纸,是一片书写工整的文字。
沈子清脑中浮现章语那双柳眉下乌黑闪动又倔强的眼珠。
看完整封信,在余泽湬期待中,沈子清答应道,“章东家真挚邀请,我怎么能不去呢。”
余泽湬来前担心太子会不同意,听他答应了,心里可算松了口气。
“让章东家多准备些。”沈子清把信塞回信封中,“加上我,会有两张嘴过去。”
“那是自然。”余泽湬眉色欣悦,赶回全德楼分享这一好消息。
赴宴那日恰好艳阳高照,在温和阳光照耀下,凌晨所残留的阴冷被统统压制。
在玉折院旁,成片翠绿矮竹在银白雪色衬托下更显清雅,绿意昂然。沈子清坐在院中小亭闲然赏雪,没有一点急着去赴宴的样子。
等到白曦转夜,天际暮云飘动。沈子清回屋点好油灯,不一会千草送来极简的晚膳。
门外两名侍卫见太子回屋,扭动肩膀驱赶疲惫,再过一会他们就可以跟同伴交接,下去休息会了。
两三盏油灯将屋内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照的清晰,印在窗纸上像是场简陋的皮影戏。
从窗外看,高个身影坐下,矮个身影往桌面做完递放地动作便退至旁侧。
屋内虽大致被照的敞亮,但没被烛光照到的小角落里,沈子清轻手轻脚套上早已备好的貂皮披风,与靠近油灯光照中心的两人简略比划后,从另一侧雕窗悄然翻出。
郭肖早早候在屋顶,当屋檐外出现沈子清飘动的衣角后,他模仿一种常出现的鸟叫声。这是两人早已定好的暗号。
沈子清跳上房顶。郭肖向他做出几个手头动作,沈子清点点头,跟随在郭肖身后,相继隐没在黑夜中。
沈子清在自己府内如做贼一般,全是因太后安排进来的侍卫。他们得到两条指令,一是看守太子府,预防刺客;二是时刻跟紧太子,保护其安全。
因此,只要沈子清有出府意向,这些侍卫就像提前商量好似的,立马出来二十号人跟在身后。这样的尾巴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自在,沈子清决定这回要将他们甩开,他可不想带二十号人出街。
于是想出一招,找人假冒自己,让那些侍卫以为太子一直呆在府中。
“会不会太明显了?”假扮太子的人坐在凳上,梳着与沈子清白日里一样的半束发,穿着款式相同的服饰。
卫念汐坐在圆凳上局促难安,手端玉碗,无心下筷,甚至在吃完晚膳后也不敢随便站起来走动。他比沈子清矮半个头,怕被外头侍卫识破。
“他们不会进来吧。”卫念汐头一回当别人替身,紧张中带有一丝感奋,脑中不由乱想。
“六公子不用慌,我把油灯端远一点,然后你晚点跟我来床边。”小小个的千草在今晚说话时有股成人的稳重感,很有信服力。
卫念汐微微点头,拿杯子的手搁在桌边,放心不少。
暮色下,沈子清跟郭肖挑两班侍卫交接间隙离开太子府,两道黑影在林立屋宅顶端跃过,快如鬼魅,连残留的幻影都难以捕捉。
沈子清觉得甚是痛快,他功力已经完全恢复,内力运行通畅无阻,并且对内力能百分百掌控,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
在沈子清余光中,他脚下房屋被飞快甩到后头,他侧过脸,郭肖对接上他的眼神便明白对方的想法,当下身影蹿出,比方才更快,任由涩涩冷风从耳畔呼啸掠过。若有人在这时从远处平坦地方往屋檐上望,也不一定能意识到有人在屋顶上跑动。
几条街后,郭肖率先跃下屋檐,犹如轻薄的宣纸飘向正下方小巷中。沈子清随之跃下,食指顺势拨开胸前散发,笑意盎然。他微扬起下颚夸赞,“轻功又见长了。”
郭肖不习惯被直白夸奖,嘴角浮动两下,微笑回应,“太子也是。”
“但比不上你。”沈子清这才想起一件事,“我这次出来没跟许玖说过,你回去后可别说漏嘴,不然他要唠叨我了。”
“明白。”郭肖自然不会跟许玖讲起这件事,若是他透露出去,被唠叨的不光是太子,还有自己。
两人并肩走出灯光晦暗的小巷,绕过一街,往前多走十多步,就是全德楼所在的街道了。
全德楼在去年春季全盘接受接受沈子清的提议,由全德楼东家章语做主,将全楼两层楼,里里外外修改一番。从它所在的这条街望过去,就数全德楼最亮最显眼了。
当然全德楼死灰复燃靠的不仅是外观改造,更多是需要张语去解决更深层次的问题。
其中章语前夫家暗中造出的问题最多,让全德楼在不知不觉中落败。也是机缘巧合,沈子清来到全德楼,间接替章语翻出部分蹊跷的地方。章语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前夫家所作所为令她唾弃,加上全德楼一事,干脆利落地写了一纸休书,再也不与前夫家来玩。
晋城夜晚热闹不减,沈子清和郭肖踏入全德楼,环视一圈,从左手边至右手边,从下至上,满满当当坐了不少人。敞亮的酒楼里除了一声高过一声的高声阔谈,再无起他声音,即便有也很快被这些声音淹没。
余泽湬穿行在一楼大堂内,一身跑堂装扮,在柜台附近的桌边眼尖注意到有熟人来赴约。
玉泽湬神色洋溢迎过来,右手微曲,左手向前伸直,引沈子清和郭肖两人往二楼雅间内带。
因是寒冬时,章语没预留靠窗的雅间,而是挑了靠大堂的雅间。朝大堂的雅间对内也能推窗,打开后不至于闷的慌。
章语早早在这间雅间等候,身后是满桌丰富可口的饭菜。见客人到来,章语展开双臂,正如一只要起飞的俏丽鸟儿,乘兴而来,热络迎接来客,“可算把公子盼来了。来来来,快入座,酒菜刚叫人备上来,正热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