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参与朝政的日子转眼就到,大抵是太后有跟几位大臣暗示过,在上朝前两天陆续有六至九人来太子府拜访太子。这几人皆是三四群一块来的,唯独丞相是带了家仆。
晋城丞相程婪,当朝太后的亲弟弟,皇后的亲舅,位置举足轻重,深受太后信任,手中掌握了近全部的兵权。
程婪到太子府一身锋芒不曾收敛,站在太子面前下颌高昂,腰板直挺,看上去就像冲锋前阵的勇士,而不是该对太子表敬意的五十岁的老人。
对太后亲自挑选出的傀儡,程婪对太子总存一份不加掩饰的不屑。简单地行礼已经是他给傀儡太子最大的面子了。
跟在程婪身后的家仆随主,奴衣穿身,却把头颅昂到最高,旁人若仔细看,能观察到有根鼻毛就沾在家仆鼻孔附近。而家仆却自我感觉自己的位置比太子还高,他手捧的木托盘就像是自己的身份象征。
“这是太后托我给太子送来的朝服。”程婪刚说完,他身后的家仆人跨出一大步,不情愿地呈出木托。
木托直接挤到离沈子清只有半寸的位置,程婪没有制止家仆不敬地行为,反而眼神里透出丝丝挑衅。
沈子清眉宇稍蹙,在千草刚抬手准备接过时,郭肖早他一步拿过木托送到千草手中。
程婪牵动嘴角,鼻下两撇灰白胡子也跟着动了动。忽略刚才的事情,程婪详细介绍起上朝的规矩,“太子虽然以旁听的身份进早朝,但也要跟官员一样在侯朝厅等到开朝时一块入殿。立龙椅右侧离御台六步位置,不得跟众臣并列。”
沈子清点了头,心里暗暗吐槽这个宰相真是傲慢不逊,连装都不装一下。明面上沈子清客客气气表达谢意,以为程婪会跟前三批大臣一样说几句话就回去。
然而程婪没有要走的意思,扫了眼目前身处的堂屋说道:“今日除了来给太子送朝服,还有一件事要替太后向太子传达。”
沈子清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掩饰心底的烦躁,问:“是何事?”
程婪习惯性用左手抚了抚鼻下两撇胡子,语气低沉悠然,“太后心系太子,之前太子府不是有刺客闯入么,那么久都没抓到人。太后担心,托我来看看太子府,若是哪里缺人,我好调动些护卫过来。”
太子府里已有巡府护卫队,程婪说的‘有刺客闯入’这件事估计是原主闻香自杀那会发生的事,离现在快过去三个月了,太后莫名下这道命令,恐怕不是真考虑太子安危,而是为了更好地监视吧。
沈子清在怒意不断的情况下却反笑出来,“原来如此,丞相打算怎么个看法?”
此时千草已经带着朝服退下,程婪走到堂屋门边向外看了眼,正好千草矮小的背影从转角处消失。程婪道:“太子府不小,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处看起,不过我来就是为了查看太子住处周围是否安全,那便从太子住处看起吧。”
沈子清心里紧绷的弦算是送了下来,他就怕程婪突然提出要去太子府其他院里看看,那里住着府里的公子,就怕程婪看完要去太后那边嘴碎。
既然程婪指名要看自己住处,沈子清自己充当引路人。他带程婪往堂屋另一方向的侧门出去。
太子府外形长而正,中间有一椭圆形的深湖,沈子清的玉折院在湖的南边,他平常走也是经过大门直接朝南面走,而今日,沈子清特地带程婪穿过堂屋侧门,直接往北面走,他不想让程婪如此轻松就能直达自己的玉折院。
湖上那座曲折万分的石桥静静匍匐在水面,沈子清庆幸自己没真把它拆掉。
上石桥后,沈子清放缓脚步介绍起湖中景观,“府里的芙蕖开了半个月,丞相来得正是时候。”
“太子闲情逸致啊。”方才在堂屋还很悠闲的程婪这会有点心不在焉起来,好似这些芙蕖在妨碍他办事情。
沈子清假装没注意到程婪的不耐烦,仍旧慢慢带路。程婪两只手握成拳头,攥的紧紧的,一脸严肃,连假笑都懒得装,直到沈子清所住的玉折院近在眼前,脸色才放松下来。
玉折院外围种了圈矮竹,竹尖比围墙高出一寸多,倘若人在院中稍一抬头,就能看到这一圈的绿意。风一吹,竹尖晃荡,竹叶相互摩挲发出沙沙声,为平淡的日子添了份惬意。
程婪对着玉折院的院门打量良久,才问:“刚才过去的巡府护卫晚上会经过太子这吗?”
“自然。”沈子清补充一句,“府内有两支巡府护卫队。”
“嗯,不够。”程婪摇摇头,像是老师教育学生一样,以训斥的口吻道:“两支太少,我再绕一圈看看。”
沈子清将不悦的情绪藏在心里,伸手示意,“请。”
“嗯。”程婪这声更像不屑的一‘哼’。
沈子清跟郭肖相互交换了眼神,不过这回两人默契没之前那么高,一来一回都没弄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
一圈转完,程婪又进到院里查看。
玉折院里头有一座开放式的缩小版花园。小池,观赏类的植物,小石亭都有。在左手边的则是千草住的小屋,太子卧室,浴室房以及书房,布局简单明了,一眼看完。
玉折院内其实在沈子清误打误撞躲开一起刺杀后,郭肖有加强院内防御,都是些隐藏在角度,布局隐秘的小暗器。程婪看不出这些,只顾摇头喟叹,“不行啊,太子你这样很容易陷入危险呐。”
沈子清发出黏糊地哼笑,神情僵硬道:“为何这样说?”
程婪指向院外,“院门口一个护卫都没,府内也只有两支巡府护卫。若真有有心人来太子府,很轻松就躲过去了。而院内院外种了那么多树啊竹啊,这不给有心人提供躲避场地嘛!”
“所以丞相的意思是……”沈子清没把话全说完。
程婪摸了下自己两撇胡子,斜睨向空有太子头衔的傀儡,“若把这些树和竹全拔了,我想太子定是不愿意的,那么只能增加护卫人数了。”程婪恢复回在堂屋时的悠然,“我会向太后请示,看看是否要增加护卫,太子耐心等候回复。”
“好吧。”沈子清抚了抚本就平整的衣襟。
程婪左看右看,开始往院外走去,“该办的事已经办好,就不打扰太子了。”
沈子清小小哼了声,声音不大,只有站在他旁边的郭肖听得见。沈子清招来躲在小屋里的千草,故意提高音量道:“千草去送丞相出府,湖上桥绕,你好好给丞相带路。”
“知道啦。”一道小小的身影跑出小屋,千草记下太子的话,并了解其中的含义,故意把程婪往他走过一遍的石桥上引。
确认程婪已经离开,沈子清狠狠在地上蹬了脚。他眼睛本就属于狭长那一类,眼尾明显上挑,此时半眯起眼,加上脸上升起怒意,给人一股十足威慑的魄力。
“真是想来就来,像走就走。”沈子清扭头问郭肖,“刚才在院外你想说什么?”
郭肖被问的猝不及防,眼神飘了下才回,“也没什么,就是想提醒太子……”
“说话注意点。”沈子清替他说完后面五个字。
郭肖连忙低下头,他从不敢恃宠而骄,即使获得太子特许,有提建议的特权,但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能说他分得清。现下太子心情不佳,他再提意见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沈子清倒不是在意这个,他是被程婪的举动和言语恼到了,对郭肖说话时,忘记收敛脾气,没想到误伤了郭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