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是一面镜子,顾乐康将镜子打碎,将碎片塞进他们的耳目口鼻,要他们天天活在高压下,苦痛里,要他们知道什么叫暴力镇压,什么叫有苦不能言。
如果万芹没有赌博,没有要逃跑,顾深确实会最先与妈妈建设起良好的关系。
可是没有啊。
万芹逃跑了。
逃跑之前,还在收拾东西,跑得远远儿的。东西看起来不算少,没什么落下的。
——把他落下了啊。顾深心头的小人儿在哀哀哭泣。
妈妈把他落下了啊。
他还没有长大,他还需要顾乐康的资助才能上学。
他是顾乐康跟万芹生下的孩子。
顾乐康打万芹。
顾乐康打顾深。
顾乐康摔东西。
顾乐康拽万芹的头发,将女人的声音描绘成惨叫,将女人的头颅变成墙面上大小不一的血块儿。他想:这大抵是人间炼狱了。
啊,顾乐康在谩骂,说万芹这个臭婊子又去赌了。
那时候的万芹,皮肤被客厅的灯光染成暖晕般的色彩,看着十分温暖。万芹被殴打得不成样子,她瘫软在地面血流不止,若不是没能被打断的骨头苦苦支撑,应当会碎落一地。
可打了太多次,万芹的脑袋应当是被打傻了,她不再拥有那夜朝他说出“你要活着看顾乐康死”——那时候的神情了。
她变了,神色变得不安,柔弱,可怜兮兮,乞求顾乐康不要再这样了。
“对不起、对不起,不会再赌、再赌,不会再赌!”
万芹跪坐着双手合十,鼻血流淌,说一句,眼泪啪嗒掉一颗。
敞开的衣领露出一截肌肤,上面有被锐器割开后,结痂的痕迹。
顾乐康不信她的鬼话。
顾深也不信。
浓烈的悲伤将他整个人包裹,当了许久旁观者的顾深,闭上了眼眸。
顾深被曲白露带回了自己的家。
说没关系的。曲白露摸他的脑袋,还能摸到一点凹陷:这是顾乐康拿东西砸的,具体是什么顾深记不清了。只记得是更小的时候,那一回差点死了。
后面的事儿她跟黎若声会帮忙一起处理的,毕竟他还小。
顾深忽然不知道该干嘛了。
“深深,”曲白露叫他,用被热水打湿的毛巾仔细擦拭他的脸颊,“不用去想了。”
“他会死在里面吗,”顾深道,“我会坐牢吧。”
语气毫无波澜,眼眶却红了:“他死了……死了最好。”
“最好了。”
感觉得到,曲白露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
每当话题回转,都会沉默。心知肚明的沉默。
“他能不能活,得看医生,跟我们没关系的,”曲白露道,“你没有错。”
“我没有错,”顾深捏紧拳头,又松懈开,颤抖着,“我没有错。”
“是他的错,他们的错。”
“……深深,睡一觉吧。”
曲白露将他拥进怀里,顾深顺从地闭上眼,又念叨出那句:“白露阿姨要是我的妈妈就好了。”
美丽、善良、温柔。
天使一样的曲白露。
黎若声,黎医生的妻子。
会用亲切的称呼,叫他。
这就是所有人都会想着拥有、赞颂的,女性身上的母爱吧。
顾深想沉沦。
想陷进曲白露的话语里。
想变成能被对方碾死的蝼蚁——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死在对方的怀里。
想死。
想死。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