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是人?
首先,是动物,再才是人。
——至少在顾深眼里。顾乐康的一言一行,都不属于人类的范畴。
身上的标签有好多。
人模狗样、表里不一、喝醉回家会对家里人拳打脚踢的败类。
……他会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倒成了心底最恐慌的,尚未发生的预测。
曲白露没有回应他,只是拉住他的手腕,用亲切的语气转移话题,从吃换成学业,从学业换成今后想去哪里上学,以后想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顾深随着对方的话语陷入往昔的漩涡。
他其实也有过期待的。
——对万芹。对母亲。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般麻木,而是想着躲起来。逃避不了,就在下雨的时候躲起来。他成绩可以,试卷上醒目的红色数字是父母出门在外与他人热络时的谈资。
他惧怕疼痛,因为顾乐康总是打他,打妈妈。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他,没用的小孩,在一次下雨天,躲进了公园一处娱乐设施的檐下。
揉揉胸口,钝痛难忍,顾乐康总喜欢踹他踢他,让他总怀疑自己的心脏是否会因此被踢爆,绽放出密密麻麻的,触目惊心的血管样状。
这里一般是儿童的游玩场所,他平日里出门、学校、回家,两点一线,经过此处,免不了盯着那群洋溢欢乐笑容的小孩子。心头燃起艳羡,剩下是悲凉。
只有乌云密布的时候,这边才能成为他一个人的——他心头是这样认为的。
他抱着膝盖,在狭小的空间待了很久很久。
太黑,太安静了。
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醒过来是因为一道光。格外晃眼,扰人清净。
心中编排或许是清洁工人,又或许是路人。
“你躲这儿干嘛?”
头颅瞬间僵住,他抬眼,不可置信的眼神,“……妈妈。”
万芹用手电筒照着他,刺目得很,光亮调弱,往他脖子下面照去,“问你话呢,放学了不回家吃饭,你躲到这里干嘛?”
“我……”
“哦,我知道了,”万芹一开口,飘过来烟味儿,指间还有被烟蒂烫过的痕迹,“不用说了,走吧。”
顾深乖乖起身。万芹将他的背包从肩膀取下来,拎到身侧。
“以后不许这样了,大晚上的不安全。”万芹又道。
顾深点头。他跟万芹身后,看她背影,看那路灯,一切好模糊,像梦境。
母子俩很少有话题,关心的话语少之又少,大多数用行动。
“王峻说见你跑公园了。”
“……”
“看你表情就知道了,藏不住事儿。”
“……”
“是不是觉得自己就算夜不归宿,也不会有人出来找你?”
“……”顾深抿了抿唇,“没有。”
“没有更好,有的话也正常,”万芹说着,叹了口气,上衣布兜里掏出一盒烟,“我抽根儿解馋,你闻不惯就把鼻子捂住。”
顾深没捂鼻子,硬闻了一会儿,被那股劣质烟特有的气味呛咳得不行,憋不住。
“咳咳、咳咳咳!咳呃——!”
“忍什么,老逆来顺受内样儿,”万芹的神情被灯光模糊得看不太清,“也不知随谁。”
“哦,不对,你肯定是不愿意来我肚子里的。”
“……”
呼出绵长的一口烟,嗓音被同化得发哑:“我也不愿意,所以等你以后长大,飞黄腾达了,一定要想尽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啊,尤其是顾乐康——”
“你得活着看他死。”
可万芹只有这一次接他回家,也只有这一次与他有这么多的话说。
他总在想,母爱,母爱属于什么爱?家人的爱吗,他们是血亲,他们理应相亲相爱。
可是现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