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为年纪小,曲白露帮他撒谎,并没有受到除顾乐康父母以外的迫害。
甚至没有报警——他太小了。
年龄所带来的优势,居然可以变成他人怜悯的借口。
顾深睁大双眼,抬头望着繁星点缀的夜空,头一回发现,年龄这件事,带来的坏处不少,好处也不少。
他刻意避开有关曲白露的事情,但他还是会去找黎若声,黎叔叔,黎医生——找他聊天、谈心。
听黎若声说,他又自学进修了心理科。
说完神情微愣,苦笑不堪:原本……是为了白露才想着……
又说不出话了。
苦水压心头。双方年龄差距大,此时此刻却仿佛是平等的同龄人。
“黎叔叔,”顾深开口,“白露阿姨,她不想死的。”
闻言因惊愕而赫然抬起的头颅。镜片后方的疲惫双眼,顿时清明。
“……你?”
“她告诉我的,”顾深略微思索,“她不想死。”
——深深,不要轻生,不要跟我一样痛苦。
——你还这么小,一定要挺过去……不要,不要因为一个大你那么多岁数的人,放弃自己!
那是曲白露偶然一次失控,梦呓般喃喃自语。
他没有提及,甚至因为时间的推移渐渐遗忘——又渐渐复苏。
病人,需要在医院里。曲白露在生活里,她的过去是什么样的?应当是难以言说的,不堪的,不愿意被人所知晓的,也可能……跟他一样难堪——被亲人侵犯,什么的。
曲白露让他不要死,可他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每当夜深宁静,每当独处一室,每当天边的云彩盖过光源。他盯着被淹没的光,眼球逐渐发涩,酸胀,最后败下阵来,流淌不该有的泪水——的时候,就会想着去死。
太弱小了,小孩子实在是太弱小了。
他要快点长大才行。
跨越时光的洪流,怀揣着茫然的心绪,顾深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曲白露是因为什么而死的——死亡诊断说,她是跳楼自杀,生前诊断说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解离。
很长一段时间,顾深看到的最多的画面,便是曲白露在发呆。
有时下楼,或是一同出门买东西,她都会盯着出口,或是不算窄小的光源处发呆。
顾深问她怎么了。她说感觉脑子有点不清醒,耳边嗡嗡嗡的,很吵。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对自己而言的烦恼,似是怕他起疑心,还说只是暂时的。
顾深没有拆穿她:因为他见过她站在红绿灯边发呆,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顾深怀疑她要冲过去——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个时候隐约有察觉到,但都被她向来温柔开朗的笑容哄骗住。
——笑容永远定格在了黑白遗像的相框上。
多么漂亮的一张脸。顾深恍惚地看着相框。
或许是因为他是曲白露生前最为照顾的小男生,黎若声也很照顾他,常常邀请他到家里——让他将他的家当成自己家般从容。顾深却摇头,说:“我在家可不自在。”
两人相视而笑。
顾深除了样貌、年龄,不太像小孩了。
迈开小孩的肢体,神情与态度逐渐与大人同化。
顾深有种自己在窃取属于小孩年龄独有的那份身边大人所授予的纵容,或许长大,或许完成学业,或许出入社会,或许遇见各种各样的,没能在这一方天地的逼仄空间所能见到的——
但那都不是他想要的,可这又是人类生活成长的必需品。
人果然是矛盾的个体。他爱思考,自顾自地思考那些不该有的烦恼。可都怪顾乐康,这个罪魁祸首没能死成,还把这样弱小的他变成这个鬼样子。
——还好他没死,不然自己可没这么容易脱身。
顾深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场闹剧,分明才刚刚开始。
——又该以怎样的方式谢幕。
显然,他一直不太考虑这回事。但知天道轮回,报应总会到。
现在顾乐康躺在病床上,闭着眼呼吸,苟延残喘。
他的年龄还小,他不能……不能为了这样的渣滓断送自己今后的可能性。
还能有怎样的可能性呢?
重新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