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得冷静。
——一定得冷静。
月光隐没于黑压压的云雾。顾深“吱呀”开门,将客厅中央躺坐沙发的男人,口中不堪入耳的谩骂尽数承受。听这些侮辱人的话,已成习惯。
尤其是酒后,更为不像人样儿。
中年男人大喘气儿,连带着浑浊的酒气,顾深闻过许多次,依旧无法习惯:他被顾乐康灌过酒,度数还低,是红酒,却面红耳赤要找扇子凉快。
露出两排牙齿的,含有深意的笑容,顾乐康摩挲他脸颊,将他的头颅往下压。
——顾乐康在没被酒水浸透,在外清醒时,是套了层精英的虚伪皮囊。
身量拔高,腰背挺直,西装笔挺,人模狗样。
那是顾深放假时期出去逛,偶尔能看见正在与商业同伙在外交谈的身影,他跟顾乐康长得像,又不像,因为小时候亲戚到家,并没有说他跟顾乐康多像,只会说跟万芹像。
他便默认自己更像万芹,而不是这个喝酒后便会骂人打人的人渣。
潜意识里,他不太想将对方当成自己的父亲。
可血缘是,法律是,户口本上也是——他不是独立的一个人,他还太小了,他还出不去。
出不去。
他没办法跟妈妈一样跑出去。
因为还要上学,还要交流,还要写作业,还要用其他的繁琐乏味的事情充实自我。
……麻痹自我。
顾深在这个时候开始,便知道自己不能始终待在这个不像话的家里。
也不能让顾乐康这么好过。
可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怎样让这位可恶的大人得到教训呢?
长大。长大。长大。快点长大。
要快点长大……
“声音小点吧,”顾深面无表情地开口,“这个时间点,周围都睡了。”
顾乐康扔了个酒瓶过来,险些擦过他的眼角,直击后方的大门。
“嘭!”
“老子大不大声,关你什么事!”顾乐康喝醉的语调拖长,“你他妈去哪儿鬼混了?”
顾深摇头:“没有。”顿了顿,“你打扰到别人了。”
“什么?”
“你上回扔酒瓶,扔到阳台外,差点砸到人,”顾深道,“当事人找我来了。”
“找你做什么?”顾乐康不要脸地哼哼笑道,“有证据吗?”
“她……手上有伤。”
“有监控吗?”
顾乐康虽是醉态,思维却还没到乱的地步,“咱这鬼地方,有安装监控吗?啊?”
每回跟他对话,窒息居多,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顾深没回话。
“说话啊,死孩子!跟你妈一个逼样!”顾乐康骂骂咧咧,“把瓶子收拾了。”
“……”
顾深的呼吸重了几分。
咚咚、咚咚、咚咚。
能忍多久呢?顾深想回房间,但是碎掉的酒瓶不收拾干净的话,哪天顾乐康又发疯揍他到地面,扎到胳膊,扎到脸上了,又该怎么办?
还太小了,没有还手的力气,也没有能被他人庇护的港湾。
顾深看着不一会儿倒沙发呼呼大睡的男人,忍了好久才没将划破手指的碎玻璃捅到对方的脖颈——不行,还不行。不能毁了自己。虽然已经被毁了,但是……
还不能、还不能自毁,不能……
“小阿深,想养金鱼吗?”
堆满褶皱的脸庞,属于老人家的慈祥笑容。左眼因畏光也虚闭着,人待在暗地里,顾深却从包裹对方身影的深巷中,窥见到一丁点光亮。
当时他的脸上有伤,绑着纱布,青紫红肿令眼球都禁不住发颤、淌泪。
老太太却没有过问他的伤势,而是问他要不要养金鱼。
他想拒绝,老太太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微微摇头,带着无奈的意味:“小阿深不愿意收留的话,小金鱼或许会死。”
为什么要叫他“小阿深”,叫金鱼也要加上“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