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眼底的光在小时候被顾乐康侵犯的那个夜晚开始,消失了。
他听见了万芹的声音从尖叫到声嘶力竭的谩骂。
他疼得听不清内容,因为一切的认知崩塌。
母亲不再是母亲,父亲也不再是父亲——而是披着人皮的可怖之极的怪物。
他莫名的,听见了好多人的呼吸声。
似乎是在嘲笑他,又似乎是在包围他。将他缩成一团蛹。
被掐住的脖颈,连喉结都尚未发育。
他的痛哭流涕成了助燃剂,叫坏人听了更增施虐欲。
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他鼻青脸肿地躺着,又趴着,被翻来覆去,已经死了好几回。
万芹费力起身,哭哭啼啼、跌跌撞撞跑了。
他虚弱地喊着:“妈。”
“你妈不要你了。”顾乐康残忍道。
他虚弱地趴在地面,一寸一寸挪动躯壳。
“你爸累了,自个儿爬去医院吧。”
说着一边点烟,一边往卧房抬腿走去。
疼死了,疼得要命。
只有求生欲驱使着他,汗液淌到眼睫,眨一下,成了泪痕,挣扎着攀爬,得找人帮忙,脑中风暴不断,呼吸泛凉,他想到了邻居,想到了曲白露,想到了黎医生。
活着,首先他得活着。
后来上初中,上高中,他在放学时路过一条窄窄的小路,蹲着听河流湍急,撕开一丁点儿面包屑,扔给河流,没有想象中的鱼儿涌上来,只看到白色的面包屑,无助地随波逐流。
再后来,他某天听到邻居家的黎医生在半夜发出骇人的哭喊声。整栋楼都在为之动摇,他锁了自己的房门,他不知道自己顾乐康在不在,因为顾乐康总在喝酒,每天都在,喝醉就会打人。
顾深在试着遗忘掉脑海中惊世骇俗的一幕。
没错,被逼的,自己都是被逼的。
可黎医生在哭什么呢,为什么医生也会哭。
全身又在开始发麻,电流般的触感,等眼前模糊了,顾深才发现自己哭了。他没擦眼泪,只是在黑暗中寻找着一样东西。他攒钱买的鱼缸。学校外面的超市旁,一个左眼失明的老太太便宜卖给他的,还送了他好几只小金鱼。他将这个端回家里,他总是害怕回忆,但在看到小金鱼吐泡泡的时候,忽然忘了忧虑。
他接水,换水,清洗,程序同老太太说的一样。
摸着黑,终于摸到了冰冷的鱼缸。
手指往鱼缸内部探去,掌心捧着水,小鱼在水里游动、摇摆,是一条条生命。
可是,黎若声为什么还在哭。
那哭声很难听,顾深只在哀悼会上听到过。
听着听着,自己居然睡着了。
第二天他起早,去敲黎若声家的门,没有人开。他想到自己当时躺在白花花的病房里,曲白露温柔美丽的面孔逆着灯光,分明还是平日里的神情,却有着难以言说的哀伤。
曲白露关心他,问候他,他跟无法运转的机器一样,语言能力似乎都跟着丧失了,只盯着天花板。
一动不动、一动不动的。
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人。顾深忽然不知道做什么了,他该去上学,所以他又连忙去学校。可是楼梯被清洁工人打扫过,拖过,湿漉漉的,没怎么注意,他一脚踩滑,滚到阶梯的最底端。
挺疼的,疼得脑子跟身体又想起那个让他一度想被打失忆的场景。
顾深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出事的。可年龄太小,对于被性侵这件事,他没有做好准备。他感觉自己好像长大了,长大是不是会多出一对翅膀?是不是可以飞去任何地方——
可他伸手,两手空空,攥了一把自己的冷汗。
学校生活很无聊,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在漫长的白天不用看到顾乐康那张脸。他意识到跟顾乐康之间的是什么,又好像不知道,大脑是空的。因为妈妈跑了,连滚带爬跑了。跑得好远好远。
跑得忘了回来将他一起带走。
也对,确实挺惊世骇俗的。
难怪妈妈会跑呢。
任何人看到了,都会跑吧。
顾深每天这样告诉自己,每天都过得十分煎熬。更可怕的一件事,上初中后,他发现自己对女孩子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男同学私底下荤话连篇,聊电影聊动漫聊异性,男孩女孩,隔了层薄纱。
从讨论女孩的脸、发型、皮肤开始,到胸部,到腰肢,到大腿,到露出脚趾的精致凉鞋。
这个女孩的胸有多大,那个女孩的屁股有多大,皮肤有多白,有多爱笑,多漂亮——是那群男生私底下除去玩乐便爱提及的谈资。可以是认识的人,也可以是有过一面之缘,甚至是毫无说服力的谣言。
顾深被强行拉着去看所谓的小电影,周围男生盯着有色画面粗喘着气,用手忙活自己的下半身,眼中倒映屏幕折射的光,这一刻他们仿佛不是人类。
他不太想被当成异类,于是选择了去卫生间,男生还会笑话他不好意思当众撸,他没回话,去了卫生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门轻轻关上,再从卫生间的窗户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