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热烘烘。
顾深感觉自己被阳光包裹。是被清香滋润过的,夏天的味道。
画面宛如倒放的黑白荧幕,他见到了年轻时期的万芹,那时她很会打扮,但盖不住眼角细纹,总是一出去就容易遭人嘲笑:深儿他妈,打扮这么靓,又去打牌啊。
嘻嘻哈哈,乐个不停。
什么打牌!我那是挣钱去了——总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年幼的顾深长了一张虽稚嫩却格外讨喜的脸蛋儿,虽说家长不怎么爱管,女的爱出门乱逛赌钱,男的爱喝酒回家打老婆。一个赌鬼,一个酒鬼。小孩儿却半点没损伤。
这对不称职的夫妻应当还是爱孩子的。
不清楚真实情况的邻居,都会这样认为。
顾深小时候很乖,上学放学,总有大人喊他名字,说,乖乖啊,这么小就一个人上下学了呀,爸爸妈妈不接送的吗?
顾深摇摇头,说不接送。
他们不担心你的安危吗?
因为问话的是个长得很好看,嗓音也温温柔柔的漂亮阿姨,顾深眨眨眼,说爸爸妈妈都很忙。漂亮阿姨穿着一条长裙,浅粉色的,款式新颖,衬得肤如凝脂,拨开耳边碎发时,还能看见星星样式的耳钉,十分惹眼。
“这样啊,”阿姨笑笑,“那路上注意安全哦。”
顾深点点头,扯扯书包肩带,走了几步,回过头时发现阿姨已经不见了。
——这是他跟曲白露的第一次搭话。
此后他都能经常见到对方。不知是刻意还是巧合,都不重要。
那天下了场蒙蒙细雨。
顾深照常放学回家。回家路途中雨停了。快到家时,忽然慢悠悠走到一棵大树前,蹲下,开始盯着地面发呆。大概是太入神,连有人靠近自己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深深?”
顾深回归头,听着这声明显刻意放轻的温柔嗓音。
他看着眼前的漂亮女人,正欲开口,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只得“嗯”了声。
“都快到家门口了,”曲白露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挽垂落的发丝,“不回去吗?”
顾深没回应,跟没听到似的望着地面。
曲白露好奇,便也看向地面。“蚂蚁搬家。”顾深忽然道,“看它们,比看他们有趣。”
这番话曲白露第一时间没听懂,但也就一小会儿,便琢磨到了。
“这样的话,要不要来阿姨家坐会儿?”曲白露笑道,“若声说你爱吃甜的,所以提前准备了很多。”
顾深思量了会儿,没拒绝。
那天跟曲白露搭上话,回去的当晚便接到了母亲万芹的电话——“深啊,小深啊,快点来,过来把妈妈救出去!”顾深听她一说“救”,就知道她是又被查赌博的警察带去了派出所。
她不敢打给顾乐康,回来只会挨一顿毒打,只得打给年幼的儿子。
顾深其实觉得很丢人,因为不是头回这样去领人。
但没什么办法,毕竟电话打来,他不去,总得有人去。顾乐康去的话,铁定是在外人面前人模人样,回家就开始抓老婆头发拳打脚踢,脏话谩骂。这样的话,他也别想睡好觉了。
很多时候,街坊邻居其实是拿他家当笑话看的。
人家老警察逮他妈几回了,一边夸顾深懂事早熟,一边指责当妈的万芹老给些坏榜样。万芹点头哈腰称是,说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但她还是会继续犯,毕竟赌钱上瘾,早已刻入DNA里的东西,要真能彻底改掉的话早几百年前就改了。
顾深少有的没有保持沉默,而是将妈妈带出派出所后,忽然问,“我们家隔壁的邻居叫什么名字?”
“哈?”万芹还恼怒今天赌小钱都输个精光,还被带派出所,伪装的和善荡然无存,“邻居?哪个邻居?提这茬干嘛。”
“叫什么?”
“好像叫……黎什么什么的。”
“黎若声?”
“你这不都知道吗,还问。”
“那他有没有老婆?”
“啊?好像有——哦对,有的,有点印象,先前去百货楼逛衣服,有见到过那姑娘,老远就看见好标志一人物,可俊了!”
说到这儿,万芹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胸大屁股大,顾乐康每回见到,跟狗见到骨头似的,就差扑上去啃了!个老玩意儿光记得流哈喇子了!啧。”
顾深懒得听她形容顾乐康,继续问:“她叫什么?”
“曲白露。曲子的曲,二十四节气里的那个白露。”
顾深默默记下。
“你今儿可别把我进去的事儿告诉你爸。”万芹道。
“好。”不问便不说。本来也懒得说。
家里经济来源几乎靠顾乐康,这人最反感的事儿便是万芹这婆娘动不动跑去打牌——可不就是赌么,拿他血汗钱去赌,少说也要扒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