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万芹没犯错的时候也会挨打,纯粹看顾乐康心情。
顾深几乎是看着顾乐康单方面殴打万芹长大的。
掌掴、握拳锤太阳穴、抬脚踹腹部、抓着头发撞墙……
有时喝酒,也会往他的身上招呼。但不会出现在脸上。
顾深洗完澡,回自己的房间,四周静悄悄,蝉鸣声响亮,他解开自己胸口的扣子,小小的手,小小的身子——赫然出现几道骇人的踹痕,有的红,有的青紫堆积。都是顾乐康留下的。
碰一下,疼到蜷缩发抖。
顾深小时候十分悲观,因为他的童年生活并不美好,甚至都不是彩色。在学校待的短短几小时是他最轻松的日子。他总怀疑自己总有一天会跟妈妈一样,在将来的某一天被这人打死。
想逃出去也没那么容易,因为顾乐康说,生你就是为了养老送终,就算你长大了,娶妻生子了,也得把你老子伺候舒服,伺候到死。况且,不是老子的话,谁他妈养你这娘俩?你怎么上的学?
课本费呢?学费呢?饭钱呢?平日开销?
平心而论,顾乐康确实长了张跟恶劣本性完全不符合的俊朗面孔,也可能正是因为这张脸,万芹才被骗了,心甘情愿嫁了,婚后生活鸡飞狗跳,被打的当天就吵嚷着要回娘家要报警,顾乐康没吭声,万芹以为他怕了,正要嚣张再说几句,一个大嘴巴子扇过来,脑浆都摇匀了。
“你去啊,你去报警啊,”顾乐康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那也得有命去才行。”
说着一脚踹过来。
那时候顾深被关在房里,刚学会走路,靠着门听了好久自己父母吵架。
因为年龄太小,所以记住的并不多。
只记得万芹那天被打得哭天喊地,到最后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顾深知道,万芹愿意留下来过这操蛋日子,不过是因为一个他。
虽然这当妈的不算称职,没给他做过饭菜,只在餐桌留几张一元钞票,就算他一天的伙食费了,但可怜天下父母心,怎么可能会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顾深当然不会这么想。
在他眼里,身为母亲的万芹对他,也只会是跟顾乐康一样的想法罢了。
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待会儿。
曲白露将他带到自己家里。果然买了很多甜品,看起来就很奢侈。顾深没多少小孩子该有的性情,不吵不闹,懂事听话,但他还是抵抗不了小孩子的天性:零食的诱惑。
这是他第一次吃这么多以往根本不可能吃到的东西。
因为万芹一般只留给他七块钱:早餐是两块钱的面包、午餐是三块钱的一两小面、晚餐还是两块钱的面包。万芹的斤斤计较在钱这方面表现得淋漓尽致。若是要改善伙食,还得提前报备——但彼时的顾深只想着废寝忘食,啃书啃知识啃得如痴如醉。吃什么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所谓的了。
“小深啊,男孩子每天就吃一两面怎么够呢,来叔叔请你的。”
不知是看他瘦削可怜,还是家庭情况令人唏嘘,固定吃面的地点,老板都眼熟他了,一来二去忍不住照应,面条多了二两,成了一碗庞大的三两,还加了牛肉,照样收他三块钱。
顾深抬头,满脸不解。老板叔叔夸赞他可爱乖巧,摸摸他的脑袋。
第二次的时候,老板媳妇儿不满了。顾深想了想,三两牛肉面的价格得二十几了吧,于是将自己有时忘记吃饭而攒下来的钱拿去给了老板,那碗端上来的热腾腾的牛肉面一口没动,就走了。
他时常也会暗自神伤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投胎到了这对夫妻。
但顾乐康跟万芹偶尔的示好也会令他短暂地感到不知所措。
在曲白露家吃了东西,又观赏了下她家装修,夜幕降临之际才决定回自己家门儿。
一出门,正好撞上下班回来的黎若声。
“呀,顾深?”黎医生道。
顾深说:“黎叔叔好,你们家的东西很好吃。”
说完便跟他们挥手道别,回了对面自家大门。
结果半夜时候,曲白露起夜,若有若无听见敲门声,她先以为自己听错,从卫生间出来后,这道声音仍在进行,她连忙走到大门前,查看猫眼:屋外并没有人,只有楼道的灯始终亮着。
“白……白露……白露阿姨……”
曲白露眉心一跳,连忙将门拉开,映入眼帘的便是被打得满头是血奄奄一息的顾深。
瞳孔剧烈收缩,看着对方趴在地面,血迹自脚边蔓延至他家微敞的门口,一路都是爬过来的痕迹。曲白露不敢多言,连忙抱着顾深驱车去了医院。
忙活了整整一夜。
消毒、缝针、输液、包扎。
顾深脸上的血迹被擦干后,才露出不堪入目的面孔。恍恍惚惚间醒过来,浑身都疼,但他的表情仿佛已经麻木,他看着刚挂断电话的曲白露,应当是与黎若声报平安。
顾深记得黎叔叔是医生,很忙的,休息时间特别少。
“深深,感觉怎么样?”
顾深又望向天花板,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处白花花的地方。
他的眼皮肿胀,不一会儿分泌出了泪水,曲白露便抽出纸巾为他擦拭泪水。
“……”
顾深张开嘴,似有似无地说了什么,声音很小。
曲白露凑过去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