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王府的最后几天里,谢晴雪只觉生不如死。
府内张灯结彩,仆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把王府布置得如新婚时一般,迎接王妃回府。更加衬得谢晴雪的偏院如同雪洞,住在里面的谢晴雪也不再被当个人,以前只有王妃旧仆苛待,如今王府自己的下人都不再把他放在眼里。小人拜高踩低,又消息灵通,都知道这续弦日子不长了,饭食有一餐没一餐地送,还都是些剩的,有需要的器件,当着他的面就搬了走。谢晴雪自知时日无多,心如死灰,躺在床铺上挺尸,也无心去管。
黎离倒是特来看过一回,他倒是不计较谢晴雪之前下药阴他,反而和颜悦色地告诉谢晴雪,他可以去求王爷将谢晴雪赐他,两个人都打发出去,做个平常夫妻。但他只说可以这么做,没说自己要做,就是等着谢晴雪来求,谢晴雪讨好王爷尽心尽力,还是得了这么个结局,已经认了命,“黎大哥不必再来帮我,王妃回府,你还有机会提携。”
“你不是说自己还没活够?”
“白木香点名要带我走,那就是摆明了不让我活下去,跟他走,我还能留个全尸,去地下我娘也认得出来。”谢晴雪惨笑,“你不必被我牵连,王妃即将回府,你快去梳洗,等着迎她进门吧。”
黎离见他如此,长叹一声便出了门。谢晴雪一贯不见黄河不死心,如今死到临头,不由潸然泪下,起身想给自己打扮一番,至少体面入土,梳妆台里的物件早被奴才们偷窃一空,人走茶凉,竟至于此。他含泪找到半截灰黛,勉勉强强画了眉,对着镜中惨相,越发哭得伤心了。
白木香的车马提前来到,把他接上了车。年久失修少了油,吱吱呀呀地响,谢晴雪眼神空洞看着窗外,越走越荒凉,仿佛进了深山,“我命够苦了,怎么还要给我埋到这见不得人的去处?”
白木香笑道:“王爷的吩咐,我等不知。”
谢晴雪道:“那你总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让我做个明白鬼。”
“华狮岭。”
谢晴雪诧异:“这不是王妃在的地方么?”
白木香示意他探头出去,前方车轮滚滚,正是王府车队,是要接王妃回府的。谢晴雪不解道:“你带我来见王妃?”
这平日里浪荡不羁的表少爷方才收敛玩色:“我只是奉命行事,确切地说,是王妃要见你。”
“王妃出生时,国师探查天象,断言她是更改国运定数之女。按理说,这是皇后的命数,但先帝深谋远虑,念及南陵一带是国土重镇,先南陵王在时,此地便只知南陵王不知天子,到今南陵王这一辈,更是后生可畏。当今圣上便承袭先帝遗志,将王妃指婚给王爷,促成一段佳话。”
“只可惜,南陵王野心膨胀,王妃屡次规劝不成,便痛下决心,向圣上揭发,临行前省亲娘家府上,惜别父母,并暗中指定,倘若自己不幸身故,后事由同父兄弟谢晴雪接替。果然,南陵王怀疑王妃已久,趁此机会在王妃回府路上买通流寇设伏,害死王妃。家主痛心不已,但念及大业未成,逆贼未除,还是依照王妃遗愿,将谢晴雪作为续弦送入王府。”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看着谢晴雪惊异的眼睛,白木香继续侃侃而谈,“王妃也早料到自己会遭遇不测,提前安排了外祖家胡氏率领江湖人士接应。我几次三番前往,正是为了与王妃互通消息。最近王府发觉了我的行踪,并得知了王妃尚存的消息,名义上是接王妃回府,实际上,王妃是不可能接回来的,所以能回来的,只有与王妃肖似的谢晴雪。”
谢晴雪毛骨悚然:“这都是真的?为何我并不知情?”
他可不相信家主有这种心机,提前留下自己只是为了今天接替王妃,何况他根本对王妃没有任何感情,谈何接替遗志?
“你觉得这是不是真的,不重要,反正它最后就是真的,由不得你做主。”白木香道,“王妃让我转告你,既然喜欢做替身,这次就让你做到底。”
“你——”
“你不会死在荒郊野岭,你会以王妃之尊风光大葬,到了地下,想必会让你母亲十分欣慰。”白木香伸出双手,“鸩酒和匕首,选一个?”
谢晴雪看了看他,缓缓伸手接过匕首,白木香笑道:“你能听话,就是最好的,等下到了地方,我会从偏门送你去见王妃,你二人从今日开始,就要来个狸猫换太子,这也是你的福气。”
南陵王停在华狮岭的山寨门口,下马求见。
迎接车马的数人皆是警惕地盯着王府一行人,并无迎接之意,只有山寨主人带着笑容出门迎客,寒暄数句,解释这些人都是江湖中人,看不惯朝廷鹰犬,才会如此失礼,说完又装模作样训诫了几句。
南陵王自然看得出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也不接招:“今日叨扰贵地,本王只想尽快接回爱妻,夫妻之情,实属人常,还望寨主行个方便,开门放行。”
寨主歉疚道:“王爷恕罪,寨子依山而建,道路狭小,车马难行,王爷若不放心寨中安全,带几人护卫骑马进入方可。”
南陵王示意下属不要多言,欣然应下,自己下马牵行,一路行至寨中。寨主引路到一处草屋前,便自觉请退:“草民不打扰王爷与王妃叙旧。”
白木香也做出姗姗来迟的姿态,等在了门前。南陵王心下五味杂陈,明知王妃出门后便是死别,他还是有些伤感,此情此景,竟像极了成婚那日,也是如此忐忑不安,只是那时的千种柔情,万般执念,经历过世事变迁,已经变得如此不堪。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留王妃一条性命的,但屋门打开那一刻,他看清了眼前的人。
谢晴雪身着王妃故衣,神情倨傲,手握匕首,胸口一团血花,鬓发微乱,人却丝毫不慌,一步步稳稳当当走到南陵王身前,粲然一笑。
这一笑浑不似那个人尽可夫的贱奴,真有了王妃高洁出世的矜贵。
白木香也是脸色大变,指向他怒喝道:“来人!”
他还未发出下一步指令,谢晴雪就快步上前,那只做过粗活的老练大手一刀抹了他的脖子。白木香死不瞑目,轰然倒地,谢晴雪丢了匕首,盈盈拜倒:“妾身拜见王爷!”
南陵王挥手示意下属收起兵械:“爱妃许久不见,竟叫本王认不得了。”
谢晴雪道:“妾身要向王爷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