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想是看见了裴淮兰逐渐阴沉的脸,有些胆怯气馁起来:“不,我什么都没说,你忘了吧。”
裴淮兰想,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就注定他们之间的结局一定不会如自己所愿。
那天弟弟明朗问他,为什么不愿意放手。他像头固执的小狮子不断追问着:“哥!你知道你这样做会伤害多少人吗?!妈妈会难过,善信姐会难过,还有你…那个人也会难过的。”
最后似乎是明白自己执意如此,裴明朗眼中唯余失望,好像心目中光辉耀眼的哥哥沾上了肮脏的尘埃污垢:
“哥,你真的太自私了!”
那一刻裴淮兰想要大笑一场,笑到肚子发疼才肯停下。但他没有。因为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还把身为长子的责任放在心上。
他真的很想揪住裴明朗的衣领,想问他为什么我们都姓裴,只有我!只有我被禁锢在这个壳子里,连正常呼吸都如此困难!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自私!
但他没有。因为他还把裴明朗当成自己的弟弟。
而哥哥怎么能嫉妒弟弟呢。孔融都能把梨子让给哥哥,所以哥哥怎么能说自己其实从小到大都很羡慕那个无忧无虑,生活在赞美与宠爱里的弟弟呢。
在这无趣的、行尸走肉的生活里,只有方见时属于真正的裴淮兰。
他在两人的相处中,得到了暂时的喘息。在教学楼的角落里接吻,在窗台边相互间的驻足凝望里,他才找到真正的裴淮兰是什么样。
裴淮兰原来是个凡夫俗子。
他其实也喜欢笑。也会有想哭的时候。他怕考试考砸,也怕疼。他喜欢甜的东西,喜欢吃糖,但最喜欢方见时恬静的微笑。
因为太喜欢,所以害怕他受伤。怕日渐扭曲的自己会吓到他。所以裴淮兰傻傻的、选择让别人承受自己的恶俗欲望。
因为太喜欢,所以方见时只需要站在那,什么都不用做,他就会有想不顾一切和他远走的冲动。
但他没有。因为裴淮兰不是方见时一个人的裴淮兰。压在肩膀上的,是沉甸甸的责任和现实。
所以方见时一言不发选择了离开。
回到那个空荡荡的房子后,裴淮兰给方见时打了无数个电话。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不食。
他会去哪儿呢。裴淮兰想到最后,意识都开始模糊:我给他的钱,他都没带走,他还能去哪儿呢?是不是被人胁迫,他现在还好吗?
新年第四天,房子大门被人打开。
裴淮兰隐约听见声响,跌跌撞撞从卧室里走出来。这处房产是他瞒着家人买下,具体地点只有自己和方见时知道。
他以为来人是方见时,于是急忙出来。但裴淮兰显然高估了自己滴食未进的身体,刚走到门口,身体就软了下来,只能靠着墙壁支撑。
“小时……”他喃喃道:“是你回来了么?”
但在耳边响起的,却是一道恼怒的女声,又是气又是心疼: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不孝子给我带回去!”
——
哥哥在父亲的墓碑前跪了整整一天了。
每一次裴明朗去探望,看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样子,像极了一座活着的石碑。他在裴淮兰身后看着,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每当他有什么不懂的题目,总会第一个去找哥哥问。
老师问:“小朋友们,春雨是什么颜色的呀?”
有人说:“是绿色的!小草是绿色的!”还有人反对:“明明是白色的!”“是蓝色的蓝色的!”
小明朗举起手:“老师,春雨是五颜六色的。它落到地上,就长出了绿色的小草,落在小草上,就长出了鲜红的花朵,春雨没有特定的颜色,它是五颜六色的。”
老师拍了拍手:“哇,说得很好啊,明朗真厉害!”
“不是我厉害!”裴明朗反驳道:“是我哥哥厉害,是他教我的。”
老师诧异的眼神,他到现在还记得。
裴明朗想着,突然就笑了。大概老师也没见过这么实诚的孩子吧,他那时候确实是一股脑想着,这是哥哥教的,不是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时间一眨眼就过去,转眼间,他们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了。
“母亲让你来的吗?”
裴淮兰嘶哑的声音传来。裴明朗看过去,他还是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屹立不动。
“不是。”裴明朗叹了口气:“哥,善信姐都有你的孩子了,你要为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吧。”
裴淮兰保持着沉默。
他的前方,是一片绵延的青山,山顶还残留着未消的白雪。因为跪了太久,膝盖骨有种钻心的疼。两天前母亲扇了他一巴掌,让他跪在父亲墓前好好反省。
“在外包养情人,谈地下恋情,你好大的能耐,”母亲指着鼻子骂道:“还为了个不三不四的东西闹离婚,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有这个家吗?!”
这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裴淮兰很久才开口,算是回答:“我没错。”
裴明朗又看了一会儿才离开。
第二天,裴太太亲自来问:“跪到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