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年过得很快。
转眼间,高速公路上又挤满了从家乡返回的车辆,每隔几米就能看见不同的省份车牌。因前方出现交通追尾事故,一长溜的车队全被堵在柏油路上不进不退。
最开始周遭还不时响起嘈杂的鸣笛声,高调和低哑的喇叭此消彼长。最后许是意识到这次堵车不是十几分钟便能解决的事,归心似箭的车主们不得不偃旗息鼓,百无聊赖地打开车窗透气。
等待途中小袁靠在车窗上打了个瞌睡,不知梦到什么,晕乎乎转醒时口水直下三千尺。他用手随意一抹,眯着眼看向窗外,嘟囔道:
“怎么还没动?”
“你才睡了多久,哪有那么快?”正巧从前面打听消息回来的同事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前面的隧道里出了事,有六七辆车撞在一块儿了,估计还要等个把小时,”
“Q省就是山多,全特么是野山林子,咱们要在这种破地方待一个月,还赚不到几个钱,真搞不懂为啥要接这种单子。”
这个同事姓王,比方见时大了快一轮,是小袁学长工作室里经验最丰富的老摄影了。他平时说话就像吃了火药一样,性子暴躁不说,还特喜欢在私下吐槽工作。
王帅立说着,从车门储物格里拿出一罐红牛递给后座的方见时:“小方,喝不?”
此时方见时正往外看风景,常青的山连成一片,太阳有些灼眼。本该是鲜艳的青山,在寒冷的空气里却显出凋敝的灰绿色。
听见声音,方见时连忙将饮料接了过来:
“谢谢王叔。”
见状,小袁顿时就提高了音量:“诶王叔!你这人怎么双标啊不给我拿一瓶,我也困死了!”
“滚你妈蛋,老子就剩五罐了,要喝先把你衣服上口水擦干净先!”王帅立嘴上是这么说,还是拿了一瓶扔给他:
“再说了,小方是人家钦点的重臣大将,老子照顾他怎么了?不要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我又不是不让你给方哥的意思,你自己非要这样想我有啥办法,”小袁老老实实把红牛揣进兜里,咧开嘴笑得开怀:“不过还是谢谢叔。”
一旁的方见时听着欲言又止。
他很想告诉王叔其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了想又打消了主意——王帅立很好面子,这样当众纠错必然会使他难堪。
还有“重臣大将”这个词用得着实有些夸张了,虽然这次拍摄特意叫上了方见时倒是真的。
去年冬天给cheryl他们拍的那期节目顺利播出后意外获得了许多新流量,在视频网站上的的确确红了一把。
大多数评论都在说这次的视频风格与以往都不同,除了一如既往的幽默有梗之外,还添加了许多对环境细节的描述镜头。
特别是空景拍摄的画面:桦树与蓝到发白的天空,雪地与恩爱的情侣,像文艺电影一样质感的场景,生动得有让人想去一探究竟的美感。
小范围红了一把后,cheryl和苏轩当即决定和他们的工作室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小袁也趁机把方见时介绍给了工作室的学长,在他面前说尽了好话。
工作就这样被定下来了,速度之快令方见时自己都很意外。
但很奇怪的是,cheryl签完合同后许久都没和他们商量下期节目的拍摄方案,而是四天前一通电话打到方见时手机上,开口就问:
“方哥,如果让你在大山里拍一个月,环境很艰苦,甚至4G网都很差,你干不干?”
这通电话是裴明朗接的。
当时他正对着谱子用吉他练习清吧老板交代给他下一场要唱的英文歌。
本来姿态还算放松的裴明朗听了这番话,突然绷紧了身子,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久久保持沉默。
cheryl以为是方见时不愿意,叹了口气:“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之前也找过很多团队,都嫌苦没接,就算接了去了那儿没几天就被…被人赶回来了。”
“上次合作,我能看出来方哥你对摄影抱有强烈爱好,也不是贪图享乐的人,我的能力有限,如果你们不愿意,我是真的再也找不到人了…”
她说话时,语气竟变得吞吐起来,又含着一点微不可察的低落。
这是大家都没见过的cheryl。
镜头前的她总是表现得开朗大方,仿若天不怕地不怕,即便在崇尚以白为美的社会环境下,cheryl黝黑的皮肤也遮盖不住她几乎要溢出的自信与光芒。
裴明朗不知被哪个字眼触动,神色微变,最后悄无声息走到厨房,将手机还给了穿着小熊长袖围裙正在择菜的方见时。
他用口型轻声说:“你—的—电—话—”
方见时起初有些诧异,将湿漉漉的手用毛巾擦干了,拿起电话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问道:
“cheryl?怎么了,是有工作了吗?”
不知道那头cheryl说了什么,方见时转头看了一眼裴明朗。只见他站在厨台边,抓起一把还未择干净的蔬菜,照着自己先前的样子开始清理起来。
他那照猫画虎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动作生疏不说,好好一盆绿油油的青菜,最后被裴明朗挑拣得只剩下零落几片叶子。
都不够他们两个人塞牙缝的。
方见时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转而回复道:“刚才是我家小朋友接的电话…嗯……是吗?我没意见,要是小袁他们同意就一起去。”
又是断断续续聊了几句,了解完情况后,方见时把手机放进围裙的兜里,走到裴明朗身边说:
“我来吧,要是让你来择菜,今晚上我们两个都要饿肚子了。”
裴明朗却没动。
他的手指在漂着几颗菜叶子的水盆里漫不经心地来回拨动,眼睛看似是盯着水面,实际上飘忽不定,嘴紧紧抿着,眼神也越发黯淡下来。
方见时站在裴明朗身旁,能很明显地察觉到他情绪上的异样,于是问道:“生气了?”
“我就是打趣一下,真生气了?”方见时不觉得他是这样娇惯的性格,“还是因为我叫了你小朋友?好啦,逗你的,小朗不是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