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潘大爷过于诡异，隋遇吃过早饭，便将公务交给了孙先生，和罗润衣一起出了县衙，匆匆向潘家赶去。
还未走到巷尾，便可以看到白色灵幡迎风飘展，空中弥漫着纸钱焚烧的黑烟，混杂着刺鼻的尸臭味。
隋遇不禁蹙眉，这尸体摆了这么多天，若是还不下葬，岂不是要彻底腐烂。这周围的邻居，估计也快忍到极限了。即使是再深厚的情谊，也受不了整日浸在这种味道中。
院子里搭了一个灵棚，潘大爷的遗体便摆在灵棚的中央，用白布盖着。杜大娘和一位年轻男子正坐跪在一侧哭泣。隋遇上前敬了柱香，来到二人身边，安慰杜大娘节哀。
旁边的年轻人估计就是潘大爷的儿子潘石，也长着一张国字脸，眉眼处却随了他娘。此刻正红着眼圈，扶着她娘的肩膀，一同向隋遇行礼。“多谢大人和罗捕头前来吊唁，老头子泉下有知一定高兴。”
按照衙役的说法，潘大爷已经死了八天。这八日估计都是杜大娘一个人在灵堂守灵。满头花白的头发找不出一根乌发，比前些天遇见时消瘦了许多，双眼红肿脸色没有一分血色。光是跪着，身子也是摇摇坠坠。身边搀扶母亲的儿子脸色也是十分疲惫，眼底青黑神情哀恸，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想来在赶来的途中，也是没有合过眼。
隋遇将杜大娘搀扶起身，关心道：“大娘还是要注意身体，我听说潘大爷已走了八日，你整日这样熬着，身体吃不消的。”
一旁的潘石连连点头，一同劝道：“是啊娘，这里有我，你还是先去屋里休息一下吧。半个时辰后就要起灵了，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跟着去墓山。”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最终还是将杜大娘劝进了屋。
潘石从屋里出来时，看到隋遇和罗润衣站在灵棚前，正交头接耳地低声说着什么。
他多年在外求学，所以对晏海县的官差并不熟悉。他见二人正在交谈，自觉不便打扰，便先进了灵棚继续守灵。
隋遇其实也没有和罗润衣说些要紧的事，只不过是在他搀扶杜大娘进屋休息时，罗润衣晃进了厨房，看到了一锅锅的梅糕，与隋遇昨日买的一模一样。
听到这话，隋遇的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世上哪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头七之日，哪怕潘胜真得回魂，也该和自己的亲人多多相处才是，哪有带着自家糕点找知县的？
难道，是潘胜的死……有冤情？
隋遇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罗润衣，后者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不大的院子里，人并不多。也许是受不了尸体的味道，前来送殡的亲朋好友大多在巷子口等着。隋遇左右看看，决定来都来了，还是要一探究竟才是。
他来到正朝火盆里烧纸钱的潘石身边，说自己想要在出殡之前再看一眼潘大爷的遗容。
这个请求若放在平时倒也不奇怪，尤其是关系亲近之人想要再看死去亲人最后一眼，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潘大爷已经死了八天，遗容只怕有些骇人。再加上，隋遇身为知县，与潘家无亲无故的，这个请求多少有些奇怪。
不过到底是知县大人亲自提的请求，虽然不合常理但也不算过分。潘石迟疑片刻，还是起身将遗体上的白布掀开，露出潘大爷的脸来。
到底是搁了八日，入眼处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隋遇也不是什么正经仵作，单凭遗体外观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是通过宽大的下颌骨与朴实的眉眼，依稀可以辨认出，躺在这里的的确是潘胜。
隋遇微微抿唇，轻轻放下了白布，对潘石问道：“你爹是怎么死的？”
“回大人，我爹是摔死的。”
“摔死的？”隋遇的语气有些难以置信。
“嗯。”潘石擦了擦眼泪，哽咽道：“那日我娘出门采梅子，回来时我爹正好犯了风湿病，浑身疼痛难忍。我娘急忙去厨房煎药。那边刚把煎药罐子坐上炉火，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巨响。等到我娘冲到屋里，就看见我爹他……摔下了床，后脑正好撞在床柱脚上的钉子上……”
“血流了一地，我娘说我爹在死之前……还在叫唤身子疼，手脚一直在抽搐……”潘石说到最后，已说不出话来，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丧父之痛，难以言说，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多痛苦。隋遇没有再问，只是拍了拍潘石到肩膀，和罗润衣默默地离开了院子。
半个时辰后，喇叭响，灵幡扬。潘石在棺材前摔碎烧纸钱的瓦盆，在“起灵”声中，扛着灵幡走在送葬队的最前头，同行的亲人一路上撒着纸钱，在一路的痛哭声中到达墓地。
隋遇一路跟着，见尸体安然下葬，便与罗润衣先回了县衙。他找来主簿孙一鹤和仵作周世敬，将自己昨天的离奇经历说给了两人听。
周世敬仵作出身，验过的尸体无数，还是第一次听说死人头七回魂在街上卖糕点的。
主簿孙一鹤更是惊疑，他向来不信鬼神一说，只信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他捋了捋胡须，不由猜测道：“大人，你说会不会是潘胜的死有冤情，所以有人故意冒充他来寻你，就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我也是这样想的！”隋遇点头，而后又脸色为难道：“可是潘大爷的遗体已经下葬了。”
周世敬抚唇低咳，隐晦地旁敲侧击道：“大人，能埋就能挖。二尺八的坑，带上十个人就够了。”
隋遇闻言愣住，半响没说话。周世敬的意思是，让他带人去挖尸体？
这……他昨天刚撞鬼，今晚就要去挖人家坟。隋遇摸了摸后颈，总觉得有点点冷。
其他人也不吭声，只等着知县做决定。
隋遇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去将遗体挖出来，验一验尸。若是无疑，他自然要将潘大爷的遗体好好地葬回去。若是有疑，必定要查明事实，还死者一个真相。
既拿定了主意，隋遇便不再犹豫，开始安排人手，准备今晚去挖尸体。
月黑风高，星月黯淡，乌云沉沉。寂静无声的墓山中，竖着一座又一座墓碑。石碑上的字被一晃而过的灯笼瞬息照亮，而后再次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