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逢靠着墙,让自己清醒一会儿,再从枕头下拿出那本消防手册,借着月光,拿出里面那封红包,里头的一百元纸币还是旧版的,这张纸币陪伴他度过了许多年,再往后翻了翻,是那道宋与还写过的题,比纸币陪伴他的时间更长。
宋与还当年的字,一笔一划,洒脱自如,和他当年顽劣的性子一样,老师无论怎么打磨,都无法将他的棱角磨平。
李相逢盯着那张脆弱的纸,看不清上头的字,隐约觉得有风渗进来,有点冷,朝外看去,飘窗上又有了雨丝。
出租房的飘窗老化了,需要用巧劲儿才能关严实,李相逢把手册放回枕头底下,起身去关飘窗,再进浴室拿了一块毛巾,把飘窗台擦干,从床上捞了块毛毯过来,半垫半盖,盘腿坐上了飘窗台子,砖头又硬又冷,透过薄毛毯传递到李相逢的腿上,他又去床上拿了个抱枕,抱在胸前看窗外。
梧城今年冬天的雨,下不完似的,家里到处都是潮乎乎的。
衡城虽是江南地区,倒是没有这般多雨的时候,也可能是没赶上,两座城市每年都会经历相同的台风,台风会先去东嘉溜达,慢慢渡到衡城,到梧城的时候,只剩下缱绻的风和几场意思一下的雷阵雨。
那天带宋与还去买包子,台风还未结束,走到半道儿雨就下大了,李相逢连忙带着宋与还跑进一家水果店的屋檐下躲雨,宋与还穿着李相逢的衣服,不太合身,风往里一吹裤腿就鼓起来了,李相逢抿着唇笑,宋与还脸都红了,眉头皱起来有些委屈,李相逢就弯腰把他裤腿往上再卷了卷,不伦不类,怪丑的,宋与还更不满意了,李相逢“啧”了一声,顺势把自己的裤腿也卷起来。
因为李相逢有些胖,他的腿白白嫩嫩,被裤腿的松紧卡出了一圈肉,相比起来,他更搞笑一些,宋与还终于满意了。
里头搬运水果的小工走出来,把早上才摆出来的苹果和梨往里头搬,宋与还看到里面有别的水果,抬脚往里走,李相逢跟着进去了。
这家水果店的东西,漂亮但昂贵,他是买不起的,他吃的水果多是学校中午午餐附带的,或者法定节假日,社区会发一兜便宜苹果给他,算是贫困户的定期福利。
宋与还站在一盒包装精致的车厘子面前不走了,李相逢以为他要吃这个,上头的价码表写着“智利精品3J车厘子-3斤/599元”,五百多!心脏一紧,真的太贵了!
但他只是停了一小会儿,再往里,还有其他的水果,收银台附近有一个小摊位,那儿码着好几盒颜色缤纷的漂亮果切,李相逢记得母亲说过,快烂掉的水果才拿去做果切,但是小孩儿不懂这些,只要漂亮就会嘴馋。
李相逢就是这类小孩儿,他馋,只是没钱买。
因为买不起,所以不敢多碰多看,只想快点离开。
老板看他俩小孩儿在里头逛,怕他们是来踩点儿的,言词粗野地赶他们出去,训斥他们的雨伞不断滴水弄脏了地板,还说他们没有大人管教,是不听话的野孩子,台风天还出来乱跑。
两小孩儿哪儿听过这种赶人的话,两人都有些懵,僵在原地没有动。
老板骂得更起劲了,他的下巴上有一颗醒目的媒婆痣,牙齿有些突,还很黄,外头搬运的小工听不下去了,连忙进来帮他们解了围,好声好气的和店主说,这俩小朋友就是来躲雨的,雨小了,就会离开的。
老板气恼恼地撕开保鲜膜,把摆盘好的果切封起来:“躲雨就去外头躲,不要影响店里生意。”
明明店里除了他俩,都是店里的员工。
颜色多彩的果切很诱人,只是李相逢再也不馋了。
他终于理解了老板话里的意思,红着耳朵撑开伞,拉着宋与还的手就往外走,宋与还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水果店的名字,抿了抿嘴。
那天终究是没买到包子,因为流浪摊位都是靠天气营业,天气太差出摊的就少,只有一个阿婆挎着一篮小青菜和萝卜在卖,李相逢用一块钱买了几株小青菜,说给宋与还做阳春面吃。
这是李相逢唯二会做的食物,第一是蛋炒饭。
大米和油都金贵,社区半年给一次米粮油这类的物资,李相逢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一个人精细地盘算着这些东西过活,母亲偶尔兴致来了会在家做饭,她喜欢做沙拉,通常是从很贵的外国超市买即食的菜叶子回来,还要买各色包装的沙拉酱,李相逢吃过两回,都觉得吃不饱,她就掐李相逢的肉胳膊:“你啊你,就是只肉嘟嘟的馒头,哪儿知道老娘我要管理身材的苦。”
母亲很少在意家里厨房里会有什么,因为她很少在家里吃,但她会固定买便宜的鸡蛋,说身材管理要多吃鸡蛋。
于是宋与还人生第一碗阳春面,在鲜嫩挺阔的小青菜旁边,卧了一只圆圆的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