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你睡吧,快十二点了这会儿,你躺那儿睡,我给你扇着,也能止痒也能清凉。”
唐煅说着就想找个扇子找本书啥的,但这屋子里哪有这些。
屋角一个纸箱子,里面堆着些新买的锅碗瓢盆,唐煅过去把箱子盖撕下了一块拿在手里当扇子。
“我小时候不听话,晚上钻草堆里逮蛐蛐,被咬了一身包,夜里也是又烫又痒睡不着,我奶奶就拿个蒲扇给我扇着。”唐煅边说着,边拉了把椅子放在床边,自顾自地先扇了起来。
孙卯可没那个胆子让唐煅伺候。他有些怯地坐在床上,上半身保持着绝对直立,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
“你从小是跟奶奶长大的啊?”为了掩盖自己的局促孙卯顺着唐煅的话问。
“嗯,跟着爷爷奶奶长的。”唐煅的回答很简略,也隐去了关于父母的信息。“你呢?“他闲聊似的反问。
“我……“孙卯皱眉翻着白眼瞅了瞅天花板,像是在回忆。”我很小就被我爹娘带进城里了,他俩边打工边带我,后来好像是我爹在工地出事故了,人没了,我娘一天到晚想去讨赔偿金,到处跑到处找人到处告状,后来就消失了,再也没回来。“
“再也没回来?“唐煅愣了一下。
“嗯。“孙卯点头。”那时候我还小,也不知道具体发生啥了。听街坊四邻议论说我娘找包工头理论,钱没要到反而还吃了亏……就记得我娘最后一次离开前哭着在街上大喊,说她不信没王法,她要去京城里找京官儿告状……“
唐煅没再追问。他知道,这就是有当事人心虚了怕把篓子捅大了,就暗地里把人给解决了。
“该报警的。“唐煅叹息说了句。
孙卯笑着摇头。“谁报?我当年十二岁,是我娘唯一的亲人了,我就没上过几天整学,是村子里来的盲流,出了啥事儿,咋个报警,全都不知道,邻居们谁愿意惹这个麻烦?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鬼使神差的,唐煅忽然说了句,对不起。
在他心里,他就是警察,他就是应该保护这些弱势群体不受委屈的正义。
可惜这正义并非迟到,而是没到……
孙卯却很释然地笑了。“这谁都不怪,只怪我们自己都是太边缘的人。“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屋子的角落。卧室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照亮的也只是附近的一小块。怪灯没亮么?不怪,灯是亮着的,怪只怪那角落太远。
唐煅的表情阴沉,眼睛定定地望着地板出神。
孙卯觉得自己把这话题搞得太沉重,便伸了个懒腰笑道:
“我小时候就一直跟我爹娘在城里到处流窜,住的都是城中村,和这里差不多。你给我租的这房子好,闭上眼睛听着街坊邻里的吵闹,闻着各家飘进来的油烟味儿,我就总觉得回到了小时候,舒心得很。”
唐煅附和着笑了笑,可始终还是走不出孙卯的故事。
“那之后呢?之后你自己怎么过?”
“十二岁了,又是个男娃,咋都能过,捡过纸壳卖钱,也在路边捡过剩饭,后来春姐,哦对,就是你上次在发廊里见过的,她那时候是我们的邻居,看我邋遢得实在不像样就把我捡回去了。”孙卯说着还咧咧嘴,似乎自己都嫌弃那个时候脏臭的自己。“她那会儿在个理发店干,是那种正经剪头发的理发店,跟老板求了情,让我过去边打杂边学手艺,那段日子过得挺安稳,有两年吧,我也算是学会了,春姐也攒了些钱自己租了个小店面单干,只是后来那儿拆迁,房东不给我们租了,春姐咬牙四处借钱在个偏远点儿的地段新找了个小店面买下来了,添置了点简单的设备,可惜生意不好做,现在人都爱去那有档次的理发店,欠的钱还不上,春姐就急了,就走了歪路……”
孙卯说着,声音就愈发低了下去,连同着脑袋一起。
他不敢看唐煅,之后就是他们的“违法乱纪”经历了,一则是出于对唐煅身份的天然畏惧,二则是出于自责,孙卯知道他们这样的营生给政府添麻烦了,是社会“毒瘤”。
唐煅也低了头,不敢看孙卯。在他听来,这故事的重心不在最后那个“走了歪路”,而是在于春姐对于孙卯在危难时刻的帮扶。
可孙卯却引狼入室,把恩人抄了家。
自己,就是这白眼狼。
“我很快就能进到豹纹Kitty里面了,真的!”孙卯忽然换了副积极向上的语气说:“那人主动提起了,问我想不想玩点大的,可以带我进个内部的圈子!”
他的声音语调都充满动力,甚至满得有些生硬,似乎在试图用这种方式转移春姐那里的“罪恶”,告诉唐煅自己在努力将功折罪,还是个有用的人。
唐煅深深叹息了一声。
“嗯,你做得很好……只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孙卯使劲儿摇头。“我啥没见过?之前来玩儿的人有下手比这狠的,这人还算是专业的,有个分寸,这些伤,雷声大雨点小,都是皮肤表面的痕迹而已。”
唐煅说的“委屈”,也不只是这一层意思。可多的话他却不能说。
究竟是怕伤害到孙卯不能说,还是怕说出去了就没人替自己完成这次卧底任务了,唐煅不知道。
就像黑与白、光明与阴暗、正义与邪恶的无限纠缠,唐煅心里所有的想法都不像之前那样泾渭分明了。很多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怕是夜色已经来到了他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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