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儿，警察忙着抓，嫖客和卖淫女忙着躲，街上喧闹得很，也混乱得很。
两个派出所联合行动，规模实在不算小，几乎是所有店面一锅端，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他们留下。
偶尔有几个嫖客，男的动作快些力量大些，挣脱了警员的束缚光着屁股撒腿就跑，唐煅转身便追了出去。
他之前摸排过这条街和周围的环境，对于可能的逃跑路线早有预估，不怎么费事儿就抓住了。
可他不想回去。他有些莫名回避那兵荒马乱的街道。
按理讲这是警方的一次大捷，不仅有实实在在的战果，更是有威震八方的排场，唐煅此刻应该站在警灯下享受着这份应得的荣光，享受着警灯照亮黢黑阴暗的街道。
可他做不到。
警车上红蓝两色的灯光晃得他心慌。
他把抓回的嫖客塞上警车，自己就也跟着上去了。
“我留车里看着，你下去帮忙吧。刚抓人的时候脚崴了一下。”唐煅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原本在警车里负责押送的同事，自己避开了那支离破碎的现场。
他知道街道的另一端，就是那个“情丝长发廊”，是孙卯的“娘家”。
唐煅也不明白怎么就会想到这个词，而非什么“窝点”啊“老巢“的。离别前春姐的话一直一直在他脑子里打转。
她说这里是孙卯的娘家来着。
一个月前，自己就是从那里把孙卯带走了。
“飞得高了别忘了咱们这小店这娘家人就行。“
“受了委屈就回来，别忍着，命比钱重要。“
自己当时就知道那是个回不去的“回去“。
孙卯不知道，他的娘家人不知道。
唐煅紧紧皱着眉低头，用指尖掐自己的太阳穴，他脑仁儿疼得厉害。
这后知后觉的反应来得太迟滞却又太猛烈。当时心中略有怅然，但丝毫未料到如今的绞痛。
当他从天旋地转中缓过来重新睁开眼睛抬起头的时候，却在车窗外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在被押送上警车的队伍里。那里有形形色色的卖淫女，浓妆艳抹，各式发色各式打扮，低着头，看不出谁是谁，但那个人太特别。
她一脚高、一脚低。
她跛。
她叫妮子。
她在孙卯走的时候还抬头冲着孙卯笑来着。
唐煅猛地向后闪，下意识地想要从车窗躲开，动作太惊慌又太莽撞，后脑磕在了车门上，发出了很响的一声。
车上是六七个嫖客，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唐煅。
唐煅的脑子里嗡嗡了很久。
BGM一样伴随着那一脚深一脚浅的身影，以及孙卯不设防的笑容。
满载而归。十几辆封锁街道布下天罗地网的警车启动班师回朝，这是场大捷，就等着回去审讯记录接受表彰了。
原本一片红灯灼灼的街道空了。所有的牌匾，不管是什么“君再来“”俏佳人“还是什么”红红发艺““阿香发廊”，全都被摘下，剩光秃秃斑驳的水泥墙面。
夜色怎么就不能再浓一些，掩盖住那伤口一样的痕迹。
卷闸门都被拉下，贴上了封条，隔着车窗都能嗅到一股子生了锈的金属味道。
全都一个样了，也分不出哪个是孙卯的“情丝长”。
唐煅叹了口气靠在了车厢角落，把自己从一路闪烁的警灯中剥离开来。
第一次，他觉得他与黑暗之间的界限在溶解。
他消沉的，到底是孙卯“娘家”的命运，是孙卯的一无所知，还是自己的是非不分，曾经执着追求的光明、立誓要铲除的黑暗此刻都搅和在了一团？
他不知道。脑子里是一锅粥。
派出所里忙得热火朝天。虽没有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已经乐开了花，气氛比过年还红火。
大获全胜啊，值得庆祝。唐煅用理智给自己一遍遍重复，才能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去回应来自同事们一声声的恭喜一句句的庆祝。
“唐煅，你小子这次小有成就！”大刘很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称赞。“之前的摸排工作做得细致，让我们这次一举制敌，口袋扎得紧收网也迅速，从卖淫的到去嫖的，一个也没逃出去。”
唐煅努力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笑估计比哭都难看。
大刘也有些误解了他笑容里的勉强。
“说你小有成就是怕你骄傲，你放心，该你的功劳一样都少不了，不仅摸排，你在现场眼疾手快控制住逃跑的嫖客，我们都看到了，年轻人就是利索，脑子和腿脚都好使，一会儿审讯做好记录，今天的工作就算是圆满完成了，等着给你表彰吧。”
唐煅摇头，迅速从大刘面前离开躲进了审讯室里。“表彰”这两个字，单就听着都很刺耳。
是不是正邪真得不两立，黑白一定要分明？否则为什么自己在这里受到的表彰，在那里就是莫大的耻辱与罪恶。
但倘若如此，孙卯不就站到了阴影里。是那个与他们相对立的“邪”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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