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形容宋延霆现在的感受。夏时予的伪装未免太完美，只听对方温声软语的咬字，他根本不想不到对方说话时会是那样的神情。
在夏时予轻声请求他不要在这里吵架的时候，宋延霆分明看见那双眼睛里浸着某种浓稠的情绪，像摸黑走夜路时才有的焦灼和警惕。
如果说他们俩有什么未解决的矛盾，那也不过是他提了句夏时予不爱听的建议。
闹情绪他可以理解，但夏时予先在电话里假意期待他的到来，后来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表现出十足的防备……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被夏时予真正接受过。
宋延霆的视线透过冷硬的玻璃，看到夏时予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仿佛假面终于被撕开一条细缝，露出原本的模样。
夏时予僵硬地握着手机，张了张嘴唇，没发出声音，接着耳边传来通话结束的提示音。
玻璃幕墙反射出户外微弱的光线，宋延霆在夏时予略显慌乱的注视下随意地整理衣物上几不可见的褶皱，随后神色如常绕到正门。
点餐台的智能语音在叫号，“请1127号取餐。”，夏时予没反应地愣在原地。
柜台上的托盘内餐点齐全，往周围热气腾腾地散着香气，宋延霆推门而入的时候，语音提示又响了一遍。
大冷天里最突出的还是冰淇淋，宋延霆一下就看见那杯圣代，侧头转向夏时予的方位，“是你点的吗？”
“……是，”屏幕贴着耳朵滑落，夏时予回过神般起身，见宋延霆长腿多迈了几步，已经端着餐盘过来了。
着装讲究的律师连表情都找不出一丝错处，走路时唇边勾勒起老友重逢般的笑容，刚才的冷语就像是他的幻觉。
宋延霆轻松地坐上高脚凳，手肘碰到夏时予也没有撤开，就这么挨着他落座，路过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关系匪浅。
“不是让你给我点一样的么，你就一杯圣代，怎么给我点这么多？”
夏时予犹豫着说，“圣代是一样的，只是多给你点了个套餐。”
“谢谢。”宋延霆没反对，一样样打开包装，瞧过里面的内容物。
“和我们平时晚饭的量差不多，你应该能吃完。”夏时予几乎条件反射地缩回和宋延霆相碰的手臂，手指悄悄握拢。
药物能平复他的情绪，但也会让感知变得迟钝，所以他不知道宋延霆现在的态度转变是因为一派祥和的环境使然，还是因为他遗漏了哪个重要的细节。
宋延霆好像没发觉他的躲避，从餐盘里拿起最后一个颜色鲜艳的纸盒子，“儿童套餐？”
不想绕回两人产生分歧的话题，但又实在避不开，夏时予迟疑了一下才答，“知道你不会要这个玩具，本来我是想把它送给隔壁那桌过生日的小朋友的……”结果通话时宋延霆突然冷脸，让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试探地问：“你介意吗？”
只要宋延霆表现出丝毫不耐，他就马上闭嘴，直到走出餐厅大门也不会多说半个字了。
几秒的沉默，夏时予心里的弦越绷越紧，低头搅着没吃几口的圣代，冰淇淋旋转的纹路在焦虑的搅拌下迅速失去形状。
宋延霆缓慢地将玩具盒子放回餐盘，侧目扫见夏时予乌黑的羽睫乖顺地低垂下去，上面还有几粒残留的彩纸屑，他的手指忍不住抬了抬。
“送个玩具而已，也值得你替我考虑这么多。”宋延霆移开目光。
夏时予发觉自己可能又说错了话，僵滞地和宋延霆对视，想辩解几句，但宋延霆无所谓地笑笑，转身将东西送了出去。
那群小孩围着玩具“哇”地叫出声，不知道宋延霆跟他们说了什么，小孩子们忽然凑到他身边，齐声喊了句“谢谢哥哥，圣诞快乐！”
不仅如此，宋延霆还和那位家长聊了聊，几句话间对方便眉开眼笑、频频点头应是，小孩子们也跟着欢呼。
夏时予更加坐立不安。
之前他说不想影响邻桌欢乐的气氛，现在宋延霆三言两语就让店里的氛围更加热烈，对方好像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的担心完全是无稽之谈。
总算知道哪里出了错。
是发作让他的惯性思维变得悲观，若是平时，他肯定不会在最后画蛇添足地加上那句乞求，太刻意了。
果然，病人就是病人，和正常人不一样的。
片刻后，宋延霆回到他身旁坐下，视线一直聚焦于桌上的餐盘，拆包装的时候突然蹦出一句，“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不会和你吵架，但你还是很紧张。为什么？”
夏时予下意识想说“我没有紧张”，然而开口之前，掐拢的掌心中忽然挤进一只手，他的指尖瞬间就卸了力，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不过宋延霆并未追究，很快就抽回手，全神贯注在食物上。
“……”
夏时予担心宋延霆的猜测离真相越来越近，搜肠刮肚想找点别的理由，宋延霆却摇摇头，“算了，出去再说。”
草草吃完，宋延霆率先离席，夏时予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天彻底黑了，他们沿着小区内的鹅卵石小道往回走。
铺在草坪内的鹅卵石路仅够单人通行，蜿蜒僻静，适合见不得人的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