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天还没黑透,银灰色奥迪已经飞驰在返程道路上。
道路旁路灯林立,成片光影交替掠过,梁静姝熬了两天大夜,被晃得不住冒眼泪,竖掌拢在额边挡光,没过多久又开始哈欠连天。
她怕自己在车上睡着,强行开口道:
“还以为这个案子也要拖很久呢,没想到对面先松口了。”
宋延霆注视着前方道路,微微颔首:
“嗯。双方还没开始走诉讼程序,对于妙境来说负面影响还可以控制,只要现在宏基能把信安小区的居民从抗议台上劝下来,我们就算圆满完成了委托任务。”
“这多简单!我们走的时候,居民的怒气可都转向宏基了。”
聊起这个话题,梁静姝又不困了。
她直挺挺坐起来,望着宋延霆的背影感叹:老大的推演能力也太牛了!今天这招直接给对面来了个釜底抽薪。
之前他们的处境相当被动,毕竟对着一群在公交车上碰到都要主动让座的老人家,你很难通过某种强硬手段来阻止他们无理取闹,而现在局面却陡然变得明朗,天平上优劣方瞬间对调!
事情的转机还要从自己熬夜查的那些资料说起。
在宋延霆的引导下,她结合媒体公开报道和汪妙涵的补充,逐渐拼凑出一个完全没想过的真相:
居民闹事正是开发商宏基怂恿的,而宏基让居民喊出天价赔偿金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想让妙境赔这么多钱,毕竟妙境不会同意这种彻头彻尾的赔本买卖,再说脑子正常的法官也不可能支持这种近乎敲诈的数字。
宏基敲的是另一张算盘——借助舆论压力和居民干扰来拖进度,等妙境承受不住自然会主动吐出这块地。
而宏基早在拿地的时候,就想到了以后不同用地合并开发会遇到的诸如噪音、光照等权利冲突问题,因此在自己开发的楼盘都体贴地附送了一份补充协议,上面写明了如果这些权利受到侵害适用怎样的赔偿标准。
有了这份协议,等妙境把产业园用地转让出来,宏基就只需要给部分居民补偿少量金额,相当于用最小成本套回一块在招标时失之交臂的肥肉。
如果宋延霆没猜准宏基的行为逻辑,恐怕会被表面的抗议行动一直牵着鼻子走,无法触及到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幸好宋延霆足够敏锐,顺着宏基的套路钻进去也没有迷路,还反手抓住了一条大鱼。
下午宋延霆没干别的,只说要商量赔偿,让居民找来一位宏基的小高层当见证人。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拿出宏基拟写的补充协议,用最浅显的语言向居民解释了条文的效力和漏洞。
听着听着居民也明白了,宋延霆要说的不是妙境会给他们多少钱,而是宏基早就算好了他们应得多少钱,他们期待中的高价赔偿款压根不可能实现!
火气最盛的那几位居民代表气势汹汹地去找宏基负责人要说法,其他人很快也跟上,宋延霆和梁静姝只能暂时旁观。
宏基派来的小领导叫江帆,来时神采奕奕,没顶多久就被乌泱泱的人群问得嘴唇发白了。
眼见着群众的情绪开始回落,宋延霆又站出来,慷慨地表示,对于受到实质性损害的居民,妙境会给出比宏基协议标准更高的赔偿,并且暗示江帆,如果宏基愿意让步,以后两家合作的机会还很多。
居民一听更是火气大,大声质问宏基打算怎么处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江帆傻了眼,忘了自己是来拱火的,当即去了电话询问顶头上司是否要更改行动方向。
两个商业体的较量可以参杂情绪,但终归还是要回到利益上来。宏基高层被迫召开临时会议,结论是,反正都亮明了底牌,双方再硬碰就是一起受罪,不如各退一步。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宏基答应帮助妙境缩小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主动安抚居民情绪,而妙境则要提出可行的合作方向。
合作方案当然要等到事情解决才会纳入妙境的考虑,至于宏基的应对能不能令他们满意,还得过一阵子来看。
梁静姝问,“老大,接到新案子之前,我们是不是都没事干了?”
宋延霆略一沉吟,先给梁静姝批了假期,“这段时间让宏基去忙,你可以把之前没休的假一起休了,但是要记得在月底开年会之前把所有结案报告完成。”
梁静姝忙起来容易忘事,此刻时间观念突然苏醒,“什么,月底要开年会,就剩四五天了吧?可是我记得上一年的年会是元旦之后才开的啊?”
“今年总部有很多变动,导致所有规划都提前了。”宋延霆说。
“这样的话,我能从今晚开始连续休到开年会!,”梁静姝欣喜的表情还没超过一秒,突然又沮丧起来,“哎,原来赶得上明天的展啊,早知道那张票我就不退了,现在要回购价格涨了六倍不止。”
宋延霆开了一路车,神经末梢都染上疲惫,正好需要提神的话题,顺嘴问,“什么票?”
“一个画展的票!它的广告都快铺满常宁市的所有大街了,你竟然不知道?”
梁静姝又觉得自己不该惊讶,宋延霆对艺术不感兴趣,就算广告怼到眼皮子底下他大概也会视而不见,没注意到很正常。而她也不过是在社交平台上看到别人的返图觉得惊艳才想着去凑个热闹。
她指了指窗外,示意宋延霆看沿途复制粘贴般整齐排开的广告标牌。
八位顶级艺术家带来的惊喜之作!“飓风号”全国巡展,每座城市限时开放一周!总有一幅作品能让你找到生活的灵感!
宋延霆特地减速浏览宣传牌,那些夸张的感叹号并未给他的内心带来任何起伏,不过见到最后一句标语时,他转过头看了梁静姝一眼。
“购票通道关闭了吗?”
“没关,但是每天的入场人数有上限,现在门票全部售罄,除非有人退票,否则展方不会放新的票出来。之前还能靠不断刷新蹲到普通票,但明天是常宁市巡展的最后一天,去不了的人也不会直接退票的,毕竟挂在闲鱼上还能赚一笔呢。”
梁静姝还想表达一下她没抓住赚钱机会的遗憾,宋延霆却忽然提速,广告牌飞快地甩在他们身后。感觉老大接话只是出于礼貌,梁静姝解释完便掐断话头。
一路上车速都没有减缓,所以梁静姝下车时比预计还早了十分钟,她猜宋延霆还要去忙点什么,车门刚解锁就非常懂事地麻溜走人。
由于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到家,宋延霆要去阜园市的那几天都会提醒夏时予自己安排晚饭,今天时间还早,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手机连上车载蓝牙,拨通夏时予的号码,然后才放松地调头开往回家的方向。
两人分别前的沟通算不上愉快,但解决工作难题让宋延霆心情好了许多,能用最理性的头脑来剖析夏时予的行为。
夏时予曾经那么郑重其事地问过他的意见,今早的回避反应肯定不是因为傲慢,而大概率是因为太年轻,不会处理压力,他上午的话说重了,这样会让夏时予更不知所措。
于是开口时主动放缓语调。
“在家吗?”
“你这么早就到了?我在外面呢,马上回来。吃东西了吗?”夏时予在肯德基门店温暖明净的大厅里握着手机,就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