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心知肚明。秦国当下动不了一点。
想要魏、楚的军队从齐国滚出去,计谋少不了,战争也少不了!
“将军!这是燕使送来的,说是嬴子亲笔。”亲兵递上一张羊皮。
动物皮在这个时代,是比竹简要高级的承文之物。
大多只有重要信件才会用到。
鲁仲连接过,轻轻展开。
【小子不才,要夺走先生一书下聊城的美名了。】
鲁仲连牵牵嘴角。
[语气轻松,看来这趟行程很顺利……]
[名声,呵……我鲁仲连何时在意过?]
齐国大军进入聊城,刚还振奋的齐人霎时震怒,恨不得把燕军抓回来挫骨扬灰!
人间地狱,不足以形容聊城之景。
街道上空无一人,难见一具尸体。
烧黑的骨头随处可见,房屋破败的像是许久没有人居住。
6=9+
往里走一里,依旧不见人影。
聊城像是成了一座空城!
不!死城!
直到行至中心,最高大的府邸中,才从中搜出来千来个“人”。
如果他们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他们瘦骨嶙峋,面庞痴呆,多以年轻女性居多。
士卒们碰到他们的身体时,他们就躺在地上,张开了双腿,嘿嘿笑着。
他们是聊城中唯一的活物。
既是玩物。
也是食物。
齐国将领恨欲狂,险些咬碎了一口钢牙,纷纷红着眼请命:
“将军!他们还没跑远!”
“杀了燕国这帮天杀的!”
“这帮鸟人!都该死!都该死!”
“……”
对城中景象在心中早有准备的鲁仲连面沉似水,双拳从入城时就攥紧了,再没松开过。
群情汹涌间,他骑在马上,猛的挥臂。
右手食指从一个又一个齐国将领的鼻子上扫过,厉喝一声:
“没我命令!追杀者斩!”
鲜血顺着他食指流下,如涓涓细流。
并不锋利的指甲,不知何时,划破了他自己的手掌。
众多暴怒的齐将并没有看到鲁仲连流血的手指,他们只听到了不让追击的命令。
他们怒吼着,咆哮着,转身领兵将欲行。
田单死后,一直听从鲁仲连的将领们,哗变了。
“斩!”鲁仲连舌绽春雷。
六颗人头,滚滚落地,失控的现场猛的一停,然后恢复了秩序。
谁说书生不杀人?
威风凛凛的鲁仲连,悲哀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
倘若这些将领能令行禁止,倘若齐国士卒英勇善战,齐国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呢?
鲁仲连想着还要驱逐楚军、魏军,思考着接下来的应变,突然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他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
“莫非……这是你算好的?
“你知晓齐国不参与中原纷争的国策,依然邀请齐国合纵迫秦。
“从齐国拒绝的那一刻开始,齐国就成为了五国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需要你再做什么了……列国不会放任齐国……
“割齐肉,养秦民……好歹毒的计策!”
燕国国都,蓟。
燕王喜亲自在大朝会上接见了嬴成蟜、剧辛。
他对嬴成蟜眉开眼笑,一口一个相邦。
对面色苍白,气息奄奄,脖子间有一道明显伤痕的剧辛却是视而不见。
嬴成蟜以礼拜见燕王喜,不讲废话,开门见山:
“剧公没有背叛燕国,一直率领燕军死守聊城,其忠心天地可鉴!请燕王莫要杀害忠良!”
燕王喜这才看了一眼剧辛。
剧辛纳头便拜:
“臣绝没有犯上之意!都是小人作祟啊!”
太傅鞠武也站出来,再次以性命为剧辛作保。
在燕王喜神情略有缓和之际。
诸多之前说剧辛不忠、有反意的燕臣都跳了出来。
他们显然已经提前准备了许久,列出了一桩桩一件件剧辛谋反的证明。
这些证明看上去极为有可信度,至少比红口白牙只知道说自己忠心的剧辛可信多了。
剧辛高声喊冤:
“请王上明查!”
老将只说了一句话,就被一堆口水淹没了。
“你就是谋反!”
“不谋反你一年不回来!拥兵自重!”
“杀了他!他是赵国间人!”
“……”
这些人既然得罪了剧辛,就只想着斩草除根,哪里还会想让剧辛再次掌权呢?
至于燕国失去了剧辛有什么下场,会不会亡。
他们想不到,想到了也不会管。
燕国怎么样,关他们屁事啊?
就算燕国亡了,他们也不过是交出手上的一点权力罢了,他们依然是贵族。
赵国打下了燕国,他们就是赵国的贵族。
魏国打下了燕国,他们就是魏国的贵族。
他们从生下来就是贵族,一直会是贵族。
燕王喜神色不善,不说话,任凭事态发酵,渐渐倾向大多数人的声音。
嬴成蟜冷眼旁观这一幕,并没有感到意外。
这是早就预料好的事。
燕国忠臣在经过乐间族灭,燕假相将渠惨死这两件事后,断代了。
燕王不换,燕臣不忠,燕国起不来了。
但这个时候,还不是燕国灭亡的时候。
燕国当继续存在,限制赵国发展,等着被秦国灭掉才对。
“燕王!”嬴成蟜踏上台阶两步。
“大胆!立刻止步!”站立在燕王喜身边的宦官,尖着嗓子大喊。
朝堂上渐渐静寂,近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少年。
少年得到了想要的安静,主动退下了台阶。
拱手,沉声道:
“我嬴成蟜以性命担保!剧公没有背叛燕国!”
燕王喜看了少年片刻,点点头:
“寡人信相邦。”
朝堂上近乎所有燕臣大急,个个七嘴八舌,尽情宣泄意见,力证剧辛是叛将。
但……没什么鸟用……燕王喜不听。
嬴成蟜的担保,比所有燕臣的意见还要好使。
嬴成蟜这三个字,意味着君子,意味着道义。
在金身没有被打破之前,嬴成蟜具有整个天下最大的公信力。
“聒噪!”燕王喜怒吼。
朝堂上下为之一静,哪有奸佞是不惜身的呢?
燕王喜威严尽显,高高在上地俯视剧辛:
“公暂休憩。
“待伤势养好之后,寡人再对公论功行赏。”
原本只想着不死的剧辛大喜过望,痛哭流涕,跪地叩首感谢燕王喜恩德。
在额头砸地的“duangdang”声中,老将眼神会在嬴成蟜身上落下,满是感激。
七八声巨响过后,老将瘫在地上,晕了过去。
不知道是磕晕的,还是这一年多的征战累晕的,又或是自刎被救留下的老伤发作。
燕王喜大惊失色,从王位上站了起来:
“快来人!快将剧公送到太医署!叫所有太医为剧公诊治!剧公绝对不能有事!”
既然确定了剧辛是忠臣,那么忠臣自然应该得到王上的在意、偏爱。
这是一位英明的君王应该做的,如此能使更多的忠臣冒出。
燕王喜自认很英明。
剧辛被抬下去。
燕王喜恋恋不舍地看了门口好一阵,才叹了口气,捂着心脏道:
“伤在剧公身,痛楚在孤心!
“孤若是能代替剧公承受这苦痛,那该有多好啊!”
刚刚还要剧辛死的燕臣们皆为燕王喜感动,揉红流不出眼泪的眼睛,七嘴八舌地压着嗓音,用好似哭泣的声音道:
“剧公有王上惦念!定会无事的!”
“我大燕不能没有剧公,更不能没有王上啊!”
“我愿为王上赴死!让这病落在我身上吧!”
“……”
剧辛死不了已成定局,那就赶紧说两句好话,他们最识时务了。
所谓亡羊补牢,犹时未晚嘛。
至于极为顺畅地吹捧燕王喜……这是他们每日都在思考的国家大事。
嬴成蟜觉得燕国这样很好。
燕王喜觉得燕国这样也很好。
两人都得到了心中所愿,没有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在听闻众人夸赞了好一通后,燕王喜才有些不舍得让群臣暂止言论,笑着对嬴成蟜说道:
“相邦啊,寡人有些想念丹了。
“能否请相邦美言几句,让丹回来呢?”
嬴成蟜略微诧异得看了一眼燕王喜。
他听师长吕不韦说,当初燕王喜送走亲生儿子燕太子丹的时候,可是很积极、暗中欢喜的。
[这怎么又要把太子丹要回来了呢?良心发现?]
嬴成蟜随意想着,只是片刻就得出了结论。
当初送走燕太子丹的时候,燕国处于动荡阶段,燕王喜有被颠覆的风险。
现在,燕国稳当了,稳稳得为燕王喜把控。
一直自诩英明君主的燕王喜,就想着把继承人接回来了。
嬴成蟜捏着下巴。
[放,还是不放……这是个问题……]
…………
【注1:廿,二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