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少年下聊城,名声落燕臣
【具有这三种情况的人,国君不用他作臣子,而乡亲们不会跟他来往。】
【当初假使管子长期囚禁死在牢狱而不能返回齐国,那么也不免落个行为耻辱的卑贱名声。】
【连奴卑和他同名都感到羞耻,何况社会上的舆论呢。】
【所以管仲不因为身在牢狱感到耻辱,却以天下不能太平感到耻辱。不以未能随公子纠去死感到耻辱,却以不能在诸侯中显扬威名感到耻辱。】
【因此他虽然兼有犯上、怕死、受辱三重过失,却辅佐齐桓公成为五霸之首。】
【他的名声比天下任何人都高,光辉照耀着邻国。】
【曹沫作为鲁国的将领,多次打仗多次失败,丢掉了五百里的土地。】
【当初假使曹沫不反复仔细地考虑,仓促计议就刎颈自杀。那么,也不免落个被擒败将的丑名了。】
【曹沫不顾多次战败的耻辱,回来和鲁君计议。】
【在齐桓公大会天下诸侯时。】*
【曹沫凭借一把短剑,在坛台上逼近齐桓公心窝。】
【其脸色不变,谈吐从容。】
【多次战败丢掉的土地,只此一次便都收回来,使天下震动,诸侯惊骇。】
【使鲁国的威名在吴、越之上。】
【像这二位志士,都是不顾全小的名节和廉耻,才得以得到大的名声和功业。】
【一死了之,身亡名灭,功业亦不能建立,这不是聪明的做法。】
【摒弃一时的愤怒,树立终身的威名。】
【放弃一时的愤怒,奠定世代的功业。】
【二计选其一,都能使君的功业和三皇五帝的功业争相流传,名声和天地共存。】
【再次请君审慎,认真思考,选择其一。】
老将剧辛放下最后一卷竹简,重新拿起第一卷竹简。
他循回往复,看了六遍,老泪纵横:
“我和燕王之间已有嫌隙。
“以燕王心性,我回到燕国的那一日,就是我全族老小都被杀的日子,第一计不成。
“没有粮草援军支援,我为了守城吃聊城人的肉,把他们的骨头用来烧火。
“我若是投靠齐国,除非聊城人不是齐人。
“否则,以礼仪廉耻治国的齐国,怎么会容纳杀了这么多聊城人的我呢?第二计也不成。
“可若是继续坚守,聊城内的粮早绝。
“就算是齐国不以全国兵力相攻,我也支撑不了几个月了。
“到时我的下场就和鲁仲连所书一样,身死族灭。
“我的士卒们也会和我一样,没有一个人能生还。
“既然如此,倒不如以我的性命保全士卒。
“希望燕王看在我以燕国坚守聊城,看在我保全了燕兵的份上,不杀我的族人。
“与其让他人杀死我,不如我自杀!”
城外,大帐内。
暂领齐国将军的鲁仲连怒不可遏,吼得帐中照明的烛火摇摇欲坠: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你出风头、挣名声的时候吗?”
鲁仲连拉扯着嬴成蟜的胳膊来到摆放了一年的桌案之前。
桌案上除了那副巨大舆图,还是就属八神牌位最为显眼。
在八神的注视下,鲁仲连一拳头砸在舆图上的聊城:
“这不是论战!这是战争!
“这里不是稷下学宫!这里是战场!
“聊城这座城池,一年吞了我国三万大军!
“聊城内的百姓,存活下来的怕是廿(nian四声)不存一!(注1)
“你这时入聊城劝降,只有两种下场。
“一、充当军粮。
“二、被当众斩杀祭旗,以正军心!
“你这条命现在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还是我鲁仲连、孔家、天下千万万百姓的!”
嬴成蟜眼神闪烁。
他何尝不知道此行有风险呢?
攀爬城墙坠落下的齐卒摔在地上,炸开一朵朵惨烈血。
肉体被践踏成泥,露出带着红丝的白骨。
悲凉的冲锋声,绝望的惨叫声,每隔上几天就会响上一次。
嬴成蟜不瞎也不聋,哪里会看不到、听不到呢?
可是……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呢?
鲁仲连那卷劝降书递出去三日了。
聊城城头上的士卒,不再是按照严格的三个时辰一轮换。
最少时两个时辰就换,最多时则能拖到五个时辰。
这是围困聊城一年多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现象。
根据这个表现,少年大胆推断:
燕国主将剧辛一定出了什么大事,以致于无法控制聊城军务,致使最简单又最重要的换防都出现了混乱。
而这个大事,正好记在了史书中——聊城守将自杀。
[我记得聊城守将不是剧辛……]
[不,这并不是重点,我不能存有侥幸心理。]
[剧辛不能死!]
“剧辛不能死!”嬴成蟜态度坚定:“剧辛一死,燕国名声大落,再无能打之将。秦国治水无力东出,齐国无心交往列国。与燕国接壤的赵国、魏国,很可能会瓜分燕国!我不能眼看着此事发生!”
此时秦国刚刚治水一年半。
若是让赵国把燕国灭了,发展壮大个十年,战力恢复到长平之战以前,乃至更盛。
虽然白起、王翦双战神都在,嬴成蟜面对全盛赵国也没有必胜之心。
赵国缺君王,缺男人,缺土地,唯独不缺名将。
历史上,赵国名将李牧在赵国国力拖后腿的情况下,依然差点打出翻盘局。
若不是赵王昏头,遣使自斩李牧,赵国真不一定亡。
要是赵国能给廉颇、李牧、庞煖提供充足兵力。
秦赵交锋,鹿死谁手,天都说不好……
燕国存在,能够极大地限制赵国发展。
若是没有燕国,赵国现在应该把长平、邯郸,两场战役的创伤修复了。
鲁仲连怒气不减: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我写劝降书的时候你就在身边,你是看着我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我并没有劝剧辛死,我给剧辛的是两条活路!”
嬴成蟜看着鲁仲连,不说话。
长了一岁的少年长高两寸有余,即五厘米。
不再像是个小孩子了,气场增强了不少。
鲁仲连与少年对视好久,眼睛移开,松了口:
“好吧,我承认,我没有给剧辛留生路。
“他只要看过了竹简,就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要是个聪明人,最好的选择就是自杀谢罪。
“已经过去三日,他要死早就死了,你过去有甚用?
“给剧辛殉葬吗?”
嬴成蟜手指点着舆图上的聊城:
“剧辛要是真的死了,聊城不会只出现换防这等小问题,而是哗变!”
“岂不闻兵不厌诈!”鲁仲连快语连珠:“我们现在只能观察到城楼上的景象,万一这是剧辛有意为之,骗取我们攻城呢?万一他没有自杀的勇气,想要抵抗到底呢?”
“那就更好了。”嬴成蟜大笑:“他想要活,我就不会死,我才是他的生路啊!”
“你?”鲁仲连冷笑:“你凭什么?”
“凭我叫嬴成蟜。”少年平淡地笑着。
鲁仲连:“……”
少顷,鲁仲连唤亲兵入内,断然下令:
“升大帐!”
亲兵先是一惊,接着眼中迸射仇恨之光。
大多时候,只有在攻城之前,才会升大帐,召集诸将作战略部署。
亲兵慨然应声,出去召诸将。
他浑身力气、戾气,皆十足。
原本是田单的亲兵的他,在田单身亡后,心中就积蕴着一口恶气。
这口恶气驱使他为田单报仇,告诉他战死强过苟且!
“你要作甚?”嬴成蟜不解:“你难道要进攻聊城吗?你打不下来的。”
“我自然知道打不下来。”鲁仲连背对着少年:“但打这一仗之后,我们就知道剧辛到底死没死。”
燕兵若是战斗力下降明显,抵抗意志薄弱,那就是剧辛死了。
若是战斗力依旧强悍,剧辛就没死。
鲁仲连双拳紧握,心脏刺痛。
以十万齐国士卒性命,只为给嬴成蟜试探一个情报。
在他没遇到嬴成蟜之前,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做下这等事!
[千年万年,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再不会出现一个有望帝王的贵族,一心想着革贵族的命了。]
[公子成蟜,只有一个……]
“嬴成蟜。”鲁仲连直呼姓名,声音透着肃杀:“大计不成,我鲁仲连穷其一生,势必杀你!”
嬴成蟜默然。
楚墨巨子邓陵学,也说过类似的话。
诸子不是站他嬴成蟜,而是站天下百姓。
一个时辰后。
鲁仲连亲自擂鼓助威,鼓声如雷。
齐军向着聊城,发起了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攻城。
这一次,聊城的防守依旧顽强。
战后一个时辰,公子成蟜在剑圣盖聂地陪同下,光明正大地走到聊城之下,请入。
聊城上,士卒丢下一个编筐,只允许嬴成蟜一人入。
“公子……回去吧。”盖聂低声劝阻。
“没事的。”嬴成蟜心跳的厉害,强撑着回盖聂一个笑脸,坐进了编筐。
编筐缓缓上升,城墙上的士卒拉得极为小心。
盖聂一身白衣胜雪,仍是极为不放心。
他看着编筐从地上升起,到他膝盖,到他腰腹。
剑圣忽然手抚腰间,解下了那把自从拿到手,就连睡觉沐浴都不离身的承影剑。
剑圣持剑柄,硬塞入少年手中。
昂首看着城楼上拉筐士卒,目如剑芒,犀利无边。
待编筐消失在城头上,白衣剑圣低头,在城墙底下,轻声说道:
“愿神剑护佑我主。”
城墙上血迹斑斑。
风一吹,腥得很。
三个时辰后,聊城城门大开。
燕军未降,但是让出了聊城。
燕军向着燕国方向缓缓撤退,有序整齐,一看就是随时做好了战斗准备。
齐国将领有请命追击者,鲁仲连不肯。
这个时候和燕军硬碰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虽然他在给剧辛的劝降书中写着要连横秦国,逼魏、楚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