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片刻。段文文叹了口气,不再执着于撵他走。
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领头的花臂大哥,伴着东西摔碎的背景音,竟然还能微微笑得出来:“兄弟,今天的指标完成得差不多了吧,咱们互相敞亮一点,你收钱办事我理解,放心我不报警,但请哥几个手下留情,我这也是小本生意,成吗?”
花臂大哥多年的流氓生涯中也是很少见到他这种不吵不闹还讨价还价的,很新奇地接了烟咬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段老板理解当然最好,兄弟们这也是没办法,大老板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我这些朋友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拿钱回家呢,不然咱们都在一片地头混,我也没必要闲得来找你的麻烦是吧?”
段文文笑容不变:“是是是。”
“但是吧,”他抓了抓胳膊上的文身,慢吞吞地说:“大老板还让我骂你一顿,重点都给我标好了,让我自己编词儿,既然段老板这么敞亮,那我也不编词了,就把重点给你传达一下吧。”
段文文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周元青站在他身后,静静的攥住他的手腕,仿佛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他一点支撑。
花臂大哥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在烟雾缭绕后透出一种奇异的神色,段文文看到这个眼神的一瞬间,觉得身上的血液一下子都被抽走了,尘封已久的潘多拉魔盒被这种再熟悉不过的眼神打开,恍惚之间,他好像并不是站在光鲜亮丽的市中心,而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的噩梦般的破床帐。
“虽然一直觉得段老板漂亮得像个小娘们,但没想到真的是个走后门的,还搭上了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比我睡过的那些小姐有本事多了嘛。”
“哎,不知道段老板现在还接不接活儿?怎么个收费?哥几个虽然没上过男的,但要是段老板功夫了得,也是愿意有人牺牲牺牲,照顾段老板的生意的,你们说是吧!”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夹杂着一两声变调的“是啊”“对啊”。
“‘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千人骑万人睡的破鞋,你也配?’”他耸了耸肩,“这可不是我说的,大老板的原话。”
周元青终于想起了他这个眼神该叫什么,是非常单纯的,没有一丝性欲的下流,和轻蔑。
段文文的手腕凉得像尸体,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闭上了眼睛,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面神经质地颤动。
周元青上前一步把他挡在身后,面无表情地说:“说完了吧?”
“哟哟,”花臂大哥并不生气,笑了两声,对身后的小弟们说,“看到没,这儿还有一个,还是未成年吧,咱们段老板本事真不小。”
小弟很给面子地哄笑起来。
段文文一抖,强迫自己冷静,想把周元青拉回来。
但周元青却没什么反应,等他们笑完,又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说完了吧?”
一个巴掌拍不响,没有接茬的,好戏就没唱起来,花臂大哥觉得没意思,把烟头往地下一扔,拿脚踩灭了,皮笑肉不笑地说:“行,那今天就到这里,以后要是有钱赚还得多仰仗段老板啊!咱们走吧!”
流氓们稀稀拉拉地走了,酒吧里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这么安静过,几个人本来想进来喝酒,一看狼藉的地面,忙不迭走了。
段文文看起来还不太清醒,周元青也就一直没说话。
两人不知道站了多久,段文文抬手捏了捏眉心,勉强冲他笑了笑:“吓着了吧,让你赶紧走不听。”
周元青摇了摇头。
段文文知道他想听的不是这个,但是现在着实没有什么心情解释:“店里就先别收拾了,砸成这样也开不了门,休整几天,等蒋……算了,阿青,听哥的话,回去吧。”
周元青毕竟还年轻,他的人生经历超出同龄人的部分也仅限于挣钱,并不包括和黑社会打交道,今天晚上的这一出虽然不至于吓到他,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跟段文文说什么,就自己这张只有挤兑人的时候最利索的嘴,恐怕还不如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周元青捡起自己落到地上的校服外套,来时路上买好的一包糖炒栗子全撒了,滚落在地上,大部分都被踩碎了,捡都捡不起来。周元青的眼睛暗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移开眼。
但段文文还是看到了,强撑着歉意道:“你不爱吃甜,这是给你弟弟买的吧,改天带上他,哥请你们吃饭,就当赔他的栗子了。”
周元青走了,在临要拐出门的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酒吧里的灯只留了吧台那一盏,昏昏沉沉地拢在段文文身上,他手里拿着仅存的完好的玻璃杯,像周元青刚来的时候那样不厌其烦地擦拭着,固执地为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留着一盏不会熄灭的灯。
加西亚问,真正的爱情是什么?需要两个人在一起是轻松快乐的,没有压力的。周元青不明白,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的代价远远超出了所能承担的范围,甚至站在任何一个坐标点上,都看不到这段感情的结果,那真的还有必要强捆在一起吗?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有情人,中途变心的筛掉一部分,用情不专的再筛掉一部分,剩下两情相洽两心相印的里面,又有多少真的能生同衾死同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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