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青无缘得知那天晚上蒋自鸣到底有没有回去。
后来段文文给他打过电话,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大意就是酒吧停业整顿,没给他打电话通知的话,就先不用来了。
马上又要月考,高中的生活忙得像陀螺,何况他还有家教兼职和一个才一点点大的弟弟。
忙着忙着,眼见又过去小半个月,这座干燥的北方城市仿佛只有夏和冬两个季节,秋天短得要命,十二月中旬,便已经有人穿上了厚外套。
自行车轮碾过一地枯黄落叶,过路之处一片清脆的破碎声。天不算阴,至少看起来没有要下雨的样子,只是云层遮住了太阳,整个世界都缺了几分色彩,像是套进了老旧的黑白电视机。
周元青迈下车,单手扶在车把上推着往前走,另外一只手伸到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的周俭脑后,把他衣服上带的帽子往上一掀,盖在他头上,然后放任周俭两只手捂着他冰凉的左手,苦恼地皱着脸,努力想给他暖热。
周俭今天穿了一件焦黄色的外套,是周元青买的,他自己不喜欢,却一厢情愿地认为小孩子就该穿这种鲜亮的颜色,整天给周俭整一些蓝的粉的黄的,以至于他每次调皮捣蛋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个,亏得是周俭肤白貌美,不然换个人很难说能不能撑住。
周元青完全没意识到是自己弟弟的颜值拯救了衣服,尚且不觉得自己的眼光有丝毫问题。
灰白简单的错落房屋之间,委顿的干枯树干之间,牵着手的一大一小,像是黑白电影里惟一的亮色。
周元青把手从孩子的两只手里抽出来,按住他的后脑勺带到自己面前,认真地盯着周俭看了一会,把周俭看的心虚不已,立马开始回忆自己近期犯的哪件事又传到了周元青耳朵里。
周元青倒是没打算跟他计较那些事,他很久没有面对面看过周俭,感觉跟记忆里的样子又有了几分不同,他从小瞳孔就是浓墨似的黑色,现在看倒是没那么黑了,眼珠转动之间甚至能看出一点绿。周元青扒拉了几下周俭卷曲柔软的头发,神情严肃地微微退远了再看,果然发现这小崽子的混血感比之前强多了。
“小捡,”他皱眉说,“你不会是我国人民跟哪个外国友人亲切交流的成果吧?”
周俭没听懂,歪了歪头,然后问出了那个据说每个当父母的都苦恼过怎么回答的问题:“我跟哥哥不一样吗?哥哥,我是怎么来的呀?”
周元青完全没有别的父母求真务实的态度:“不知道。”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天真烂漫地说:“老师说所有孩子都是妈妈生出来的,可是我没有妈妈,只有哥哥,哥哥,我是你生的吗?”
周元青一呛,满头黑线地回答:“我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你是我从垃圾堆里扒出来的。”
周俭皱了皱鼻子,不解地问:“哥为什么要去扒垃圾堆?”
周元青:“……”
这个问题以周俭后脑勺莫名其妙地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结束。
周元青做家教的那家孩子快要期末考,这月假期两天加课加到每天四个小时,周元青还要在给他上课之余做完自己摞成山的作业,不可谓不充实。
周俭已经习惯了他的不着家,从一开始非要等他一起吃饭睡觉,到后来自己窝在周元青的桌子上吃完饭,晚上再来强买强卖暖床服务。周元青原本已经没收了他的钥匙,但不管收多少次,只要不带在身上,总能被这崽子跟耗子一样从各个角落里叼出来,来回没几次,周元青就放任了。
近两年来多点一线的生活突然少了酒吧这一个点,周元青隐隐的担忧之余确实有些不习惯,不过习惯这东西么,就像前任,说难忘是真难忘,但要换新欢也是真的简单。
周元青度过了出奇平静的一段时间,再次接到段文文和蒋自鸣的消息的时候,已经考完期末考试,快要过年了。
寒意侵袭,街上的人较平常少得多,不管是落叶归根还是客居异乡,每个人或多或少也会给喜庆的年夜一点面子,似真似假地高兴一晚。这时候还没有禁烟花爆竹,街头小巷上每隔几步就有一堆破碎的红纸片,本市虽然靠北,却并不多雪,总是干冷干冷的,前几天才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如今还没化干净,和鲜艳的爆竹残骸混在一起,说喜不喜,说丧不丧,不伦不类的。
临出门前,周元青不顾周俭的强烈抗议,给他套上了崔奶奶全手工缝制的大花棉袄,美观度上是稍弱了一点,但胜在暖和。周俭本就白的皮肤被红色衬得更白,气愤地鼓着脸,像墙画上走下来的仙童。
兄弟俩提着年货,敲开了段文文和蒋自鸣的家们。
这是周元青第一次来他俩的房子,之前一直以为他们俩直接住在酒吧里。
房子不大,两个不怎么讲究的成年男人一起住,即便已经是收拾过的了,也依然有东西乱放的遗留问题,因为这点无伤大雅的杂乱,倒有了几分近似于“家”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