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青这下是真的开始发愁了。
他当日松口,一是缓兵之计,再是觉得凭自己可能确实没法照顾好小捡,周三姨不答应最好,要是答应了,至少也能有个人照看孩子。
只是如今半个多月过去,小捡的好养活让周元青信心大增,认为他们兄弟二人不需要别人也能生活得不错,周三姨的决定便显得格外不上道。
周元青的自尊心决不允许他出尔反尔,但是就这么让周三姨如愿,对他来说又实在膈应。
周元青想得入神,家门突然被噼里啪啦地拍响了。
“元青?元青快开门!你猜我是谁?”
周元青快走几步打开门,险些被门口两排白的发光的大牙晃了眼。
他笑道:“江二水。”
江二水大名江源,周元青为数不多的玩伴,芳龄十三,是对门刘奶奶家的小孙子,并不是本地人,只有寒暑假会来这边玩。
此人天生一张爹生娘养的黑皮,比别人日光浴黑得都均匀,怎么捂都捂不白,因此十分羡慕皮肤白的人,第一次见周元青就走不动道,据他说只是因为当时周元青白得像是在发光。
江二水生理年龄虚长他三岁,心理年龄却不见得,大部分时候显得比周元青天真跳脱得多。他早出生的这三年不知道有什么用,不仅心智上没有优势,连身高都没有,今年看着窜了一截,依然还是跟周元青不相上下。
江二水毫不见外地挤进来,还没踩到地上就高声嚷叫:“小眉阿姨,我来看你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
江二水困惑地挠了挠头:“咦,阿青,我小眉阿姨呢?出门了?”
周元青的笑容放了下来,拨开他,继续冲刚才冲到一半的奶粉,头也不回地说:“死了。”
“啊?”江二水呆呆地应了一声,“不是,虽然我知道你们关系一般,但你这么说不太好吧,我之前还听说小眉阿姨快生小孩了。”
周元青无言以对,抬头看了他一眼。
江二水哽住了。
“真的,”周元青淡淡地说,“生了,难产死的。”
江二水依然是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周元青不再管他,除了刚进门时的那个笑容,他脸上再也没出现过别的表情。
他绕过江二水,熟练地把床上的小捡抱起来,用奶瓶一点点喂他喝。刚才江二水进门嚎的那一嗓子早就把他吓醒了,不过没哭。
周元青这几天发现了,小捡好像不大爱哭。就算他没怎么见过别的小孩,也朦朦胧胧地知道新生儿大概都是水做的,哭的频率比一般人上厕所的频率都高。但小捡是个例外,除了一开始周元青把握不准时间,总是给他饿哭,其余时候基本都是安安静静的。周元青对这一点很满意。
江二水平整的大脑皮层容量有限,对生死尚且没有概念。他的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原地纠结了一会儿,很快就不想了,好奇地凑到周元青身边,看他怀里抱着的小家伙。
“这是啥?”他问。
“小孩,”周元青一顿,补了一句,“你小眉阿姨生的。”
“哦,”江二水了然地点点头,“咱弟弟。”
周元青早习惯了丫的自来熟,没理他。
“咱弟弟叫什么名字啊?”
“小捡,捡垃圾的捡。”
这个字并不是起名常用字,江二水奇怪地问:“啊?为什么?”
周元青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为什么。”
周元青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小捡的来历。他说是亲弟弟,就必须是周小眉生的,左右死无对证,周小眉都烧成灰了,也不怕她跳出来辟谣。
“对了!”江二水一拍大腿,他神秘嘻嘻地搂住周元青的脖子,“你一说捡垃圾我想起来了,你猜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啥了?”
周元青喂完了小捡,把孩子放回床上,顺便给他翻了个身,随手拍掉江二水的手,捧场地附和:“猜不到,看见啥了?”
江二水眨了眨眼,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元青屁股后边,说:“楼下好像有个,呃,大娘,身边全是捡来的纸壳和矿泉水瓶,待在楼口不走呢,听说住了好几天了,有人撵她她就说她外甥在这住,让她去找,她又不去,非要赖在楼下。嘿,你说这楼上就咱们这几家,我都认得差不多了,没听说谁家有这么个亲戚呀。”
江二水实在谦虚了,他何止是这栋楼认得差不多,周元青跟他出去一趟,方圆二里地都是他叔叔阿姨大爷大娘,叫都叫不过来。
周元青心不在焉地跑了下神,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脸色难看地问:“你说什么?谁在楼下?”
江二水被他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我不知道啊,我现在还不认得,你这么凶干什么呀,很想知道吗,要不我去跟她聊一聊,回来告诉你?”
周元青深呼吸,平心静气地问他:“你给我形容一下,她是什么样子。”
“嗯……”江二水回想了一下,“穿了一件蓝上衣,就是以前我爷爷那种蓝工装,短头发,又高又瘦,看着年纪跟我奶奶差不多,但是又不像……”
江二水费劲地皱起眉,他语文常年不及格,看图说话都十分困难,形容到这个地步已经有他爱记人的加持了。
不过就这几个特征,已经足够周元青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