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就算什么都没有发生也和现在没有任何区别。
安菲尔德每次看着镜子中的人,感觉自己就像被早该死去的神明的亡魂占据了身体一样。终有一天,他会成为那位神明,变成他最恐惧的存在。
逃出去。
一定要逃离这样的命运。
「你逃不掉的。」有什么人在嘲弄着他。
好可怕。
「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呢?」有什么人不解地问他。
无法反抗。
「你就这样辜负家族五百年来的努力吗?」有什么人很严厉地训斥着他。
可怕得受不了。
「来吧。」很多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生者的。亡者的。
好可怕好可怕,止不住反胃感。
「没有人生来就是该被牺牲的!」少年的他声嘶力竭地反驳着。
讨厌一切牺牲。
憎恶一切牺牲。
「幼稚。」被嘲笑了。
「这个计划是没有意义的!」他继续挣扎着。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你只需要服从。」
「你应该为家族付出,这是你的责任。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只要能达到那个目的,就是正确的。」
所以,是我错了吗?可是“目的”和“手段”已经混淆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冷汗就止不住地留下,内脏都仿佛要打结。
一定要逃出去。
可是能逃去哪里呢?
他很清楚,钟离的话并非忠言,而是预言,是既定的、无法选择的命运。
钟离回想起他第一遇见的安菲尔德·克里斯诺达尔,浑身湿漉漉的异乡人刚被从海里打捞上来,一口接一口的咳嗽着,还略带青涩的脸庞上满是迷茫与灰败。他身上遥远熟悉的气息和纠缠杂乱的执念吸引了岩王帝君的注意力,神明的视线投向刚继承家族爵位与执念的青年。
钟离一眼就看穿了他身上纠缠的疯狂,也许是魔神爱人的本性,又或许是“钟离”的善意,他把安菲尔德带回往生堂,关照了他一段时间。
岩王帝君把这段至冬青年眼中经历当做尘世闲游很有趣的一部分,他看着至冬青年眼中的灰暗逐渐清亮,看着他和胡桃打打闹闹,吭哧吭哧地给自己做棺材,没事就去万民堂吃吃喝喝,在卯师傅的大笑声中颇为不好意思地学做饭。
安菲尔德从不摆架子,热情地参与进尘世的生活。他会帮腿脚不方便的老人家搬重物,他会忍着头发被乱揪去照顾邻居托付的小孩,他会做一大盆猫粮蹲在墙角等墙头的猫咪下来。他咬着笔头努力学璃月话,为了能更好地理解大家的善意。
他向钟离吐露了一部分家族的计划,无措地寻求着支持。
「你的想法没错。」
得到肯定的安菲尔德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个计划不动声色地投入大量资源,到如今已经无法轻易停下。到如今,即使安菲尔德大声吼出不合理的地方,也会被刻意忽视。
钟离不愿断言克里斯诺达尔家长达五百年的计划究竟是对是错,那个计划是一群人类面对无法反抗的末日的挣扎,是人类在目睹天灾后的恐惧、求生和不屈的具现。
但是,那个计划对安菲尔德来说是极其可怕的,意味着他无法拥有正常的人生,一辈子都是被害妄想的祭品。
钟离看得很真切,安菲尔德对人世间有多么眷恋和喜爱。
“不。”
然而,那却促使他下了最后的决心。
“我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让更多人活下来。如果他们失败了,也可以有反击的力量。”来自雪国的青年用力点了点头,亚麻金的头发被烟火映成灿金色,他没有一天不害怕的那个东西,也将在今天告终。
为了守护大家现在的幸福与快乐。
为了和大家一同生活。
为了回报大家创造美好未来的努力。
既然无法逃离,那就发挥那个计划的最大效力。我……害死了很多人,我不能看着更多人去送死了。
我不是英雄,但我也想保护他们,这是我的赎罪,这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
“可是这样对你来说太残忍了。”钟离握着茶碗的手指捏紧,就算这样无法阻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