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菲尔德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床头。
翠绿花纹的莹白色的蛋,也许会变成他的孩子。
这颗蛋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床头,没有看见魈,也没有看见什么留言,只是孤零零的一颗蛋。那颗蛋只比一般女性的拳头稍大了一点,一点也想不出这会是金翅鹏鸟的蛋。
想来也是,降魔大圣尽职尽责全年无休,连海灯节都要加班除魔,哪里会有时间抱窝孵蛋。
"他就不怕我毁掉这颗蛋吗?"安菲尔德垂着头,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蛋壳,摸起来还有一股暖意,昭示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安菲尔德一个人盯着蛋发呆。
完全受生殖冲动而产生的东西。不被期待的诞生,奇异的血脉,非人非仙的异类。
“真可怜。”
在说谁呢?
冥冥之中的预感让他抬头向窗外看去,一个青色的人影蓦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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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哇——今年的烟花真不错!”安菲尔德一手搭在眉前,嘴里嚼着海灯节特供的中原杂碎惊叹道。
胡桃从安菲尔德身后冒出,从他面前拎起一串中原杂碎,毫不客气地塞进嘴里。“唔唔,好吃!”
安菲尔德与有荣焉地晃晃脑袋,“那是,我这两天可是把璃月港所有的小吃摊吃了个遍,今天打包过来的都是优中选优后的成果。”
胡桃吃得满嘴油光,伸手就要去拍钟离的肩膀,“钟离你也来尝尝这个!”
钟离不动声色地避开她油乎乎的手,轻抿一口茶水,“堂主,注意饮食健康。”
胡桃结果安菲尔德递来的纸巾擦擦手,满不在乎,“难得的海灯节,当然要敞开胃好好吃才配得上着灿烂的烟花——”
她突然一扔纸巾,踮起脚指着远处,“你们快看,远处有朵烟花的形状像小猪!”
安菲尔德和钟离顺着她指向的方向望去,一朵紫色的烟花炸开,化作万千碎片隐入夜空,又被另一朵金灿灿的烟花掩住。
胡桃蹦蹦跳跳地跑到围栏那里,想要更近距离地观看烟花。
安菲尔德也不由得站起身来,把手举到头顶,握拳,再突然张开。透过指缝,五彩斑斓的火花在他眼中绽放,生命的狂喜与刺痛在这一瞬间破茧,仿佛千万只蝴蝶振翅飞起,满胸膛的蝶翼扑动,酸涩与期待纠缠着冲破心房。
他的声音里透着无法抑制的欢欣,长久以来的桎梏与枷锁伴随着烟花的升空爆炸应声而碎。“先生,我想……我做好决定了,我不逃了。”
钟离放下茶碗,凝视着他被烟花映出彩色的脸庞。“为什么?你放弃了你一直以来的坚持。”
“我是个自私而又怯懦的人,只想要躲开一切,寻觅所谓平静的生活。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着他人对我过分的期待,逃避五百年来既定的命运,唾弃自己的恐惧与卑劣的祈盼。但这次,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我一心只有自己的苦恼,哀叹着我所逝去的一切。却没有意识到其他人也在努力地活着,有人需要我,相信我。
“我想要每年都可以和大家一起看到如此绚烂的烟花。”
我希望除去人生毫无意义的苦痛,要所有人都享有正当的幸福。
“我不会害你,所以请一定想清楚,你的计划并非最好的方案,就算没有你,事情也依然可以解决。”钟离的金瞳闪耀着,并非是以师长的身份来训导,而是来自古老的神明的忠告。
“如果你这么做,就会失去你一直以来坚守的人类身份,失去精神的支撑,牺牲掉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这值得吗?”
安菲尔德表情因为恐惧而扭曲。
恐惧发于心底,牙齿在打颤。
——那是必然的。
安菲尔德·克里斯诺达尔从始至终都坚信自己是人类,与神明的声音抗衡近十年,期间几经波折也从未放弃身为人类的信念。他很清楚,如果选择了去接受注定的命运,自己将会走向最害怕变成的模样。
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很少有人知道,这并非他自己原来的脸。
就像人作为人所生存一般,克里斯诺达尔伯爵也有作为神裔被赋予的职责在。他会成为现在的样子,是已经被决定、被调试好的。而且,是五百年来「最成功的」。
十年前,大概就是离开晨曦酒庄的那段时间的某一天,安菲尔德的脸骤然发生了改变。
五官在变动。眼睛的颜色,头发的颜色。
虽然还保留着过去的影子,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像,但是安菲尔德的脸确实在一点一点地,变成了“她”的样子。
不只是脸,肉体本身因改变而发出的声音切实传入了他的耳朵。无数个夜晚,躺在床上的少年忍受着与生长痛完全不同的疼痛,听着骨肉发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被扭曲成完全不同的形态。
「你应该这样做……」
「你应该去成为那个、只有那个……」
「想要回归完整……」
“她”和“祂”的噫语同时回荡在耳边,年少的他每晚都与执妄的声音相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一直到天亮也无法停止下来。
从那以后,安菲尔德强迫症一样的喜欢照镜子,不断地对着镜子重复自己过去的模样,试图记住那个真正的安菲尔德·克里斯诺达尔,试图确认自己的存在。
实际上,十年过后的今天,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回想起曾经他到底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