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爸爸,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
“怎么了?”孙浩然放下手里的骨头,用纸巾擦手。
过了稍许,赵栩垮起脸来,支支吾吾:“我……明天不想去上学了。”
每当靠近李无,她都会怕得不敢抬头,生怕对上那双不干不净的眼睛。
“为什么?”孙浩然不解,“你不是就喜欢看书吗?”
羞耻心在作怪,赵栩不想解释那么多,只是坚持:“就是不想去了。”
“行啊。”孙浩然放下碗,挑了挑眉毛,漫不经心地说:“你就等七八年后结婚嫁人吧。”
“我不!”赵栩即刻站了起来,怒目而视,凳子都碰翻在地。
孙浩然接着夹菜,瞥了她一眼,“那就少说疯话。”
不提这个不要紧,一提这个赵栩就来气,不服气地瞪着他,质问道:“他们为什么都说我要和赵普结婚!”
“我才不要和他结婚!”
孙浩然放下筷子,沉吟半晌,说:“你还小,先吃饭。”
这里牵扯了太多利益纠纷,祖辈纠葛,他一时也讲不明白。
明知道每次问都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赵栩还是不甘心,像是一拳打在了上,在原地踩了两下。
“不就是赵普他爷爷……”
在那个饿殍遍野的灾荒年代,吃饭都成问题,赵普的爷爷曾救过当时濒临饿死的孙浩然一家,孙家为了报恩,就定下了荒唐的娃娃亲。
说到这里,赵栩赶忙闭上了嘴,有些事情自己心里明白就行,宣之于口终究会打破既定的安稳。
果然,孙浩然上挑眼睛,不悦地说:“谁告诉你的?”
赵栩心虚得很,蚊子哼哼似的说:“我妈……”
啪!
听到这两个字,孙浩然随即沉下脸来,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压下怒火摆摆手,“要吃吃,不吃就去学习。”
赵栩不敢再留,赶忙拎着书包溜回屋子,然后陷入了无尽的懊恼,后悔于为什么要说出妈妈的事。
她的父母感情不和已久,和一方提起另一方的名字,两人对于彼此,都难掩心里的恼恨。
堵在心脏的酸涩积年累月,几欲破冰而出。
宣泄的絮雪,落入那条难解的河,打湿了看了一半的书。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很想妈妈。
赵栩偶尔会抱怨,会自省,为什么妈妈只把妹妹带走,是不喜欢自己吗?
凭什么?妈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是赵栩想过最多的问题。
泪水在纸张上晕开,像是误入湖中屿的小船,流落失所,迟迟无法靠岸。
那是图书馆借来的书,赵栩不敢再耽搁,抽出纸巾细致擦拭,才算是勉强拯救过来。
她对着桌子上打开的书,视线仍然停留在那句话上。
凝视了良久,赵栩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全新的四线方格本,用娟秀端正的字体抄录:
[苦难是开的伏笔,冬天总要为春天作序。]
从此,赵栩有了第一本日记本。
这是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
为了昨晚哭过一场,赵栩睡得不错,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她掐着时间,有意避开赵普,寻了条小路去上学。
仍像往常一样,迎面而来的人形形色色,有摸摸她脑袋的阿姨,有给她果吃的老伯,有夸她长得漂亮的大姐姐……
本来应当是一个明媚的清晨,赵栩笑着和大姐姐道别后,刚一转头,笑容就凝滞在脸上。
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是村东头的地痞无赖,四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整日游手好闲,据说经常在小卖部门口对小女孩实施骚扰行为。
一股子寒凉从后背透出,赵栩垂下脑袋,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唯恐被盯上。
经过男子身边时,还能闻到一股近似石楠的味道,熏得她差点没呕出来。
“这不是老孙家的女儿吗?”男子一脸邪笑,手插口袋,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赵栩的手心已经被汗打湿,用尽毕生的镇定,装听不见,铆足了劲往前走。
可男子不要脸地跟在她身后,吹着口哨,言语轻佻:“发育的不错,比村西头的陈寡妇的胸……”
污言秽语就这么直直入耳,赵栩又恨又急,屈辱无比。
所以这种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她停下脚步,大着胆子转过身来死瞪着男子,决心让他吃点苦头。
趁男子愣神的功夫,她俯下身来,从地下捡起一块比手还大的石头。
“滚!”赵栩怒喝一声,没有片刻犹豫,把手里的石头掷了出去。
男子躲闪不及,石头重重砸在他的脚上。
等他反应过来时,强烈的痛感已经剧烈拉扯着神经,疼得他发出惨叫,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
赵栩觉得十分解气,双手掐腰,指着男子,“我告诉你,再敢胡说八道,我让我爸来打你!”
然后她不屑去看男子的窘态,背着书包,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小学走去。
才进校门,赵栩就碰到了结伴而行的赵默默和赵普,后者见到她,十分热情地走上来,递给她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一个保温饭盒。
“这是我妈包的包子,她让我带给你。”赵普憨憨地笑着,高原红的脸颊宛如苹果。
赵栩当即婉拒,“我不喜欢吃包子,帮我谢谢阿姨,就不收了。”
她不是不喜欢吃包子,是不喜欢赵普给的东西。
因为收下,就意味着默许了“娃娃亲”,她才不愿意呢。
赵默默则是注意到了朋友手上的沙子,她拉起对方的手,摸了摸上面石头压出的痕迹。
“都多大了,还抓石头玩?”她为其拂去上面的尘土,忍不住开玩笑。
赵栩扯开唇角,嘴角边出现了浅浅的酒窝,心里的阴霾去了大半,随即拉着小姐妹一起进班上课了。
今天过得还算安生,至少赵栩到目前为止,还没遭到老师的骚扰,一节课过去,老师也没怎么关注到她,让她很是松了一口气。
下课后,赵栩在位置上,抄写这节课学习的古诗。
霎时间,一片阴影打下来,遮住了她的作业本。
熟悉的危机感袭来,赵栩心脏一紧,中性笔脱手而出,掉到了地上。
李无拾起了中性笔,轻放在她手边,推推眼镜,弯下身子说:“字写得很好看。”
赵栩下意识往外避让,按下强烈的厌恶,点了点头。
“对了。”李无直起身子,把手插进口袋,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姑娘,神色复杂难辨。
“我这里有你妈妈寄来的一封信。”
赵栩听到“妈妈”两个字,立刻来了精神,眼前一亮,随后把心又沉了下去,判断这句话的真伪。
唯恐小姑娘不相信,李无继续道:“我那天下山,正好碰见送包裹的邮差,把应该是你妈妈往家里寄什么东西。”
“邮差经过的地方,留下了这封信,可能是不小心掉出来的吧。”
赵栩想起,前几天家里确实收到了妈妈寄来的海产,于是话的可信度又增添了几分。
“信在哪里?”
她刚开口询问,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许是她的错觉,仿佛看到那人的镜片里,闪过一丝寒光。
片刻以后,李无恢复了惯有的轻声细语,笑了笑,“还有一节课就放学了,到时候来我办公室拿吧。”
赵栩虽然很讨厌这个人,可他手上很大可能握有妈妈的信,进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终究是对妈妈的想念占了上风。
于是小姑娘一咬牙,按耐住由内而外的嫌恶,同意了去往办公室的提议。
顺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将一把壁纸刀,悄悄藏入口袋。
(本章完)
作者说:家银们,想看赵栩和秦暮野相互救赎的故事吗?单向情感障碍和童年阴影的双向救赎,想写想写还是想写~指路专栏,请多多关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