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旸说道:“切记,保全虢州军。你我谁都能慷慨赴死,但虢州军不能。”
敬亭颐没应声,置若罔闻地踱出帐。卓旸想,他就暂且当敬亭颐应下了。
这头浮云卿正蹲在雪地里,搂着咩咩叫的小羊羔取暖。倏地有道阴影洒下,她与羊羔一齐瞪大了眼。
敬亭颐解下鹤氅,把她紧紧包裹住。他没让她站起身,反倒单膝跪地,默默守在她身旁,“怎么不回帐里搂小羊羔?”
在她面前,他的话声总是轻轻的,悄悄的。长长的话会慢慢同她说,仿佛总有无限耐心,总能哄她回头。
浮云卿抬眼看他,“从前你总嫌小羊羔不干净,不会让我抱它。你爱干净,也想让我时刻干干净净的。我跟着卓旸下湖挖莲藕,把冲洗好的莲藕送给你,你却总斥我玩得野,下次不要再去脏泥地里了。”
她说:“这就是驴头不对马嘴,话不投机半句多啊。你从来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只会把你那套准则箍在我身上。你有真正地读懂我么?”
敬亭颐没有回话。他想他当是懂她的,否则怎会毅然决定只身赴死。
他垂下头,目光落在小羊羔身上。
他自以为和善的目光,却把小羊羔吓得两股战战。浮云卿瞪过去,“你威胁小羊羔作甚?”
这次是真无辜。敬亭颐坦诚地说没有威胁,可怜地问:“还在生我气么?”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气可生。浮云卿不想再同他怄气,“不气了。但你要答应我,往后千万,千万,不能再骗我。”
她伸出小指,“拉勾,敢不敢?再骗我,你就一夜之间变小老头,头发全白,脸皮枯皱。我不喜欢晃眼的白头发,也不喜欢苍老的脸身。哼,变成小老头,我可就不稀罕你了。”
敬亭颐愣住,庆幸自己在出帐前做了个正确的决定——把鬓边几根白发揪掉。
他缠住浮云卿的小指,毫不犹豫地摁了个章。
毫无疑问,他又要食言失信了。
不过他想,头发全白并不可怕,他能把头发染成她喜欢的银色。他也会在脸苍老前,涂抹许多保养脸的药膏。总之还是会想尽办法,让她多喜欢他一点。
后来两个傻子在冰天雪地里待了很久。浮云卿哼着行香教过的辽地歌谣,哄小羊羔入睡。轻声哼唱,有些歌声被风吹得不成曲调,弯弯绕绕地飘进敬亭颐耳里。
不觉间,浮云卿也阖上了眼,栽倒在敬亭颐怀里。
等卓旸一瘸一拐地走出帐,正好撞见敬亭颐抱着浮云卿进了帐。
那顶帐最宽敞,最保暖,容得下所有温情。
卓旸拄着拐棍,忽觉他才是那个小老头。看看他身后这顶帐多么寒酸,多么狭窄,容不下任何情意。
他骂自己是猪脑子,居然在数月前质疑敬亭颐对浮云卿的感情。
他还担忧,敬亭颐是别有所图。今下想来,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敬亭颐不爱许多杂七杂八的人,甚至不爱他自己,但唯独不能不爱浮云卿。
要是不出意外就好了。他们仨会如浮云卿所期望,平安折回京城,聚在一起给浮云卿过生辰,过新年。
但事情往往不能如卓旸所愿。
次日清早,大家收拾好行囊,正准备动身回京,敬亭颐那处却接来一个坏消息。
探子来报,“燕云十六州动乱,险些失守,速去援救。”
燕云十六州与京城孰轻孰重,敬亭颐自然清楚。没辙,他只能交代卓旸护送浮云卿回去,自己胡诌个理由,急忙拐去均州,率领一批虢州军抄近道去燕云十六州。
这是拐点的起初。后来的事一桩接一桩并发,半点不给人反应思考的时间。
大雪封山,要拐回京,必须走平州近道。而平州与兴州紧邻,经平州指不定会与兴州叛军碰头。那时大家急着回家过年,哪还有心想另外的对策。咬牙猛冲平州,不曾想,当真会沦陷在此。
再后来,韩从朗逼着大家做选择:是要全被砍掉脑袋,还是交出浮云卿一人,剩下的人平安回家。
大家自然把矛头都指向浮云卿。
危难关头,浮云卿倒相当镇定,朝卓旸说道:“你领着他们走南河水路回京城。这个时候,只有南河水路还能走得动,且是近道。不要跟我倔,带着他们去京城,搬来援军,我会等你来,把我救出去。”
所以在最初的最初,浮云卿当真经历了这些事么。可那时分明无他,带着众人归京的又是谁呢。韩从朗会怎样折磨她,她怎样才能逃出敌窟。
他要怎样带她走出死局。
卓旸不知。
正因不知,所以他想得简单,竟然真听了浮云卿的话,带众人折回京。他无助地跪在官家面前,一遍遍说公主遇险。可官家却用话语羞辱他,“你这样的窝囊蛋,竟也敢肖想皇位。”
尊严,脸面哪里还顾得上。卓旸绝望地意识到,就算没有浮云卿,虢州庄也不会做成事。
这是场必败的战争。
卓旸跪在垂拱殿外,“咚咚”磕了无数次,才把殿门磕开。
官家站在阶前,冷眼乜他。
“此事不需禁军出面,会有人把她带回来的。也许是罔顾懿旨的陇西军,又或是,某些蓄意谋反的军队。”
卓旸被官家软禁在京,他又拿出记正簿,一笔一划地记正字。
笔画平直舒展,可他的心却比飘扬的飞雪还乱。
(本章完)
作者说:我们小浮云好可爱,嘿嘿。
有位菩萨太太答应帮我画张小浮云和小敬比心的q版小人图,我给小卓也约了个草稿大头,等出图了,我会放在围脖上面,期待一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ent 23瓶;高高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