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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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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七十七:秋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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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可耶律行香还是倍感羞赧。黄面遮挡住她绯红的脸,她心慌得扑通乱跳,只能握紧手里的青篦扇,让自己冷静下来。耶律行香感觉自己像个另类。在这里,只有她化了黄面黑吻妆,只有她穿着左衽袍。她本就怕生,今下待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更不知所措。

身旁的公主,不迭陪她说话。耶律行香抬眼,这个公主当真美丽。

辽与定朝时兴的美不同,辽喜欢健壮的女人,而定朝喜欢婉约的女人。

尽管如此,耶律行香依旧确信,就算这个公主站在辽国的土地上,依旧会有许多人夸她漂亮得跟下凡仙女一般。

耶律行香觉得这个公主,与她见过的所有定朝人都不同。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浮云卿颇感惊喜,心里夸着自己真会为人处世。看看罢,她竟能让沉默的耶律行香开口问话。

浮云卿放缓声音,“浮云卿。浮、云、卿。”

耶律行香没听清楚,因问:“你叫呼延清?”

浮云卿摇摇头,伸手指着天边浮云。

“我姓浮,名云卿。‘浮云卿眼见,富贵非吾愿。’念这句诗,就知道我的名囖。或者看看天上的浮云,或许之后再看浮云,你就会想起我。”浮云卿说道,“呼延清……这个名字也好听。太.祖朝,有位名将叫呼延赞。这个名字,还能叫我沾沾名将的喜气呢。”

浮云卿知道,于耶律行香这般怕生的人而言,念错名字其实是件尴尬又难堪的事。

所以她竭力安慰耶律行香。

先前敬亭颐曾指着她惨不忍睹的考卷,耐心说道:“这或许是某道题的答案,但却不是这件题的答案。”

而今,她把这句话,赠给耶律行香。

“我记住了。”耶律行香乖巧地点点头,继而指着浮云卿头上的白角冠,“你的冠很好看,但看起来很沉重。”

浮云卿说是呀。她能看出耶律行香眸里的向往,悄咪咪凑近问:“你喜欢这顶冠吗?禁中还有一顶白角冠,喜欢的话,我给你带来。”

“我喜欢。”耶律行香紧紧揿着青篦扇,踌躇说:“但我只想要你头上这一顶。”

她只要浮云卿戴过的。

就像在野外,要选虫啃过的果子吃一样。别人用过的,安全。这是耶律行香打小被教的道理。

然而在浮云卿心里,将戴过的冠赠给旁人,是万万接受不了的事情。自己用过的,当作礼物给旁人,谁接受得了?

不待浮云卿开口解释,耶律行香便搭腔回道:“你知道么,在辽国,时兴吊尸葬和厚葬。吊尸葬,就是人死之后,把尸体挂在树上几月或几年,待尸体风干后,再挪进棺椁。某一日,我也会这样。我想,人吊在树上那么久,挪进棺椁时,脸身肯定就糟得不成样子了。我想,我死后,殓装得有金覆面和银网衣,这样我糟糕的脸和身子就不会吓到外人。”

听及耶律行香的丧气话,浮云卿连忙呸呸几声。

总算体会到大人听见小孩说“腰疼”时候的心境了。

“好好活着,什么死不死的,不要再说了。活人不要想身后事,你得活得长命百岁。”浮云卿怨道。

浮云卿的反应,和耶律行香的长辈与婢女的反应一样。

她们都觉得不吉利,让她不要再说了。可这就是事实啊。

“浮云卿。”她不甚熟稔地念道,“你知道我与驸马是亲舅甥罢。他是我的亲舅舅,是我母亲的兄长。在辽国,耶律氏子女只能与萧氏通亲。舅甥成婚,不算近亲。我们也不讲究近亲不近亲的。但在定朝,舅甥是近亲,会被人视为□□。我认为定朝说得对,我们是□□,是活不长的。”

就算有浮云卿相伴,耶律行香仍觉她自己另类。

遐暨定朝,所有人都知道她与萧绍矩是亲舅甥。他们鄙夷的目光,让她害怕。她希望自己与萧绍矩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可又清楚地知道,舅甥结合是原罪。

她的思想不同于无知的契丹人,可就算明白,还是要与萧绍矩成婚。

何况,她深深爱着她温柔强大的舅舅。

她是罪孽,可遇见浮云卿这般灿烂的光束,仍想摘点光束,带进坟里。

“我喜欢你这顶冠。”耶律行香诚恳说道,“你愿意把这顶冠给我吗?我有钱,可以把这顶冠买下来。”

言讫她就开始摘手上的金戒指,摆在浮云卿面前。

“我很喜欢,可以吗?”

浮云卿睐着耶律行香,她总算知道耶律行香像什么了。

像一只即将蜕变的蚕蛹,抽丝剥茧,奋力挣扎。

最终她蜕变成了一只美丽耀眼的蝴蝶,可她已没有力气再去飞翔。只能躺在叶片里,依旧美丽,但满是疲倦。

浮云卿说当然可以。话音甫落,便见耶律行香笑弯了眼。

浮云卿怔忡地看她的笑颜。一张冷淡的脸面上,竟然能升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你笑得真好看,你要多笑笑。”浮云卿接回思绪,“再说,谁说你活不长呢。”

她掏出一纸药方,摆在耶律行香面前。

“喏,这是治病的药方。敬先生说,你与萧驸马是他的好友。他拜托我,向我的好姐妹,寻来这药方。”

治什么病,敬亭颐没与她说,浮云卿也没有多问,不过她能猜出病因。

一半是因舅甥近亲成婚,一半是因耶律行香生来羸弱。另一小半,是因辽地环境恶劣。刮风下沙,果蔬少,干净水也少,人常居住在那里,再强壮的身子也会饱受摧残。

当然,她没资格站在高处,指责耶律行香的家国。

仅仅给她打包票说道:“这个药方,能治好你的病。”

其实睇见浮云卿拿出药方,耶律行香并不信这纸药方能治好病。

可听及药方是敬亭颐委托浮云卿要来的,耶律行香忽地就愿意相信这番话。

她相信敬亭颐,她知道能让舅舅甘心割让燕云十六州的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耶律行香收下药方,折好放在窄袖里。

俩人又搭着话聊,未几,便见对面男郎都站起身,伸胳膊蹬腿。

浮云卿漾了漾缭绫,乌压压一群人里,她一眼就能望见敬亭颐。

喧哗声被耳朵挡在外面,隔着老远,浮云卿与敬亭颐遥遥相望。

此时此刻,他们不在彼此身边,却依旧能隔着旷野的风相拥,听得见彼此稳稳的心跳声。

浮子暇踅及浮云卿身旁,先向耶律行香道万福,又朝浮云卿说道:“小六,咱们该去换衣裳了。玳筵嚜,时间短,毕竟大家专程来琼林苑一趟,也不是来用膳的。吃得饱了撑了,活动不开。待会儿第一个要比的,是男女混合马球。快去换身轻便的衣裳罢。”

浮云卿说好,叫浮子暇先走。

待棚下的人几乎都走远后,浮云卿将白角冠摘下,递给耶律行香。

冠一摘,她就从比耶律行香高一个头,变成只比她高两指。

“我们一起去换衣裳罢,行香妹妹。”

虽然耶律行香看起来,并不需要换衣裳。她身上的窄袖袍,防寒又轻便,正适合骑马涉猎。

“妹妹?”耶律行香疑惑地歪了歪头,“我的生辰在小满。我比你大几个月。”

浮云卿满脸惊诧。瘦瘦小小的耶律行香,年龄竟然比她还要大。

浮云卿认命说好罢,“那叫你行香姐姐?”

耶律行香说不必,“什么缀称都不用加,我喜欢简单一点。”

斜眼瞥见萧绍矩在等她,耶律行香说:“你去换衣裳罢,我在这里等你。”

浮云卿朝她递去一个我都懂的眼神,说那好,转身踱至换衣裳的帐里。

这厢萧绍矩见耶律行香抱着一个奢华的冠不放,招招手让她过来。

“舅舅。”耶律行香费力举起沉重的冠,“我喜欢这个。”

“这不是周国公主戴的那顶吗?”萧绍矩将冠放到桌上,继而搂住耶律行香瘦小的身。

“抱歉,没能给你更好的。再等我两年,等我掌稳政权,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舅舅,你已经给我更好的了。”耶律行香将药方塞进萧绍矩手里,“我们还有希望。”

俩人说着契丹语。有情人在一起,就算说着粗矿的契丹语,依旧含情脉脉,委婉动听。

后族萧氏,世代辅佐皇族耶律氏。自古以来,没有一个萧氏族人掌权。萧绍矩能走到今天这步,是混乱动荡的时局造就,也是他该得的。

他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只有耶律行香知道。

耶律行香扣紧他的衣袍,“舅舅,我什么都不缺。我只是喜欢这顶冠,我喜欢冠戴在她头上的模样,也喜欢冠戴在我头上的模样。舅舅,我喜欢这个公主。我想,秋猎后,我可能不会再见到她了。我想留一顶冠,这样回了辽国,我想念她的时候,就看冠。”

她摇了摇手里的青篦扇,“就像,我想舅舅的时候,会握紧扇子。”

比及浮云卿换好衣裳出来,正好碰见耶律行香与萧绍矩俩人犯黏糊,一时不好打搅。

眄视一圈,恰好见敬亭颐站在不远处等她。

浮云卿唤来一位仆从,让他告知那俩人,自己跟着敬亭颐走,不必等她。旋即奔向敬亭颐怀里,“敬先生,我把药方给行香了。”

敬亭颐说好,牵起浮云卿的手往马球场走。

“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要打。”他说。

玳筵上大家拘谨,可一到宽敞的马球场,大家都系好攀膊,锋芒毕露。露怯的,不愿参加的,也不勉强,寻条杌子坐着观赛就行。

官家换好衣裳,躺在圈椅里,悠闲地呷茶。

赛事全程由太子与通嘉操心,他乐得清闲。

圣人劝:“萧驸马都准备上场呢,您不去,怕是不好看罢。”

官家唉声叹气地回:“萧驸马今年三十四,正值壮年,是烜耀能力的大好时候。朕呢,朕大腹便便,身材臃肿,不上场,是留个颜面。”

贤妃踅来,嗤笑道:“知道臃肿,就少吃点肉,多起来跑圈。”

淑妃附和说是呀,“不过官家说得对。马球场属于精力充沛的年青人。咱们适合静静地投壶,投中叫好,投不中只当消磨时光了。”

圣人深有体会,“方才沿着马球场走一圈,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年青人。皇子皇女们这会儿约莫在候场了,待赛事开始,咱们一起去看打马球。”

女眷们笑声朗朗,沉默的官家似乎与这番热闹场景格格不入。

*

赛场语笑喧阗,通嘉扬声说肃静,接着解释赛场规则。

首轮是男女混打马球,即指一队里有男郎也有小娘子,夫妻或情人结对抓阄,抽取次序。独身的男女,就独自抓阄,分到哪队算哪队。

队分攻方守方,一队十人,抓到相同数字的攻方守方对打。十人队里选队长,队长抓阄选出场次序。

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围在浮云卿与敬亭颐周遭的,都是熟人。

她与敬亭颐抽到了攻方,而耶律行香与萧绍矩抽到了守方。浮云卿是攻方队长,耶律行香是守方队长,两队对打。

浮云卿队里,有卓旸,缓缓,素妆,归少川这四位熟人。而耶律行香队里,有胡佟,张双翘,刘妙祥,韩从朗这四位熟人。

两队第二轮上场,因此认完队员后,都坐到规定的地方,相互攀话。

耶律行香与萧驸马搂抱在一起,浮云卿见状,也想捞来敬亭颐。

叵奈熟人诱惑太大,她捱住同敬亭颐亲近的心思,先去向许久未见面的胡佟问好。

今下大方内敛的胡佟,与那时在橫桥相看宴的她,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胡佟敛袂道声万福,随即拉来身旁的小官人,“公主,这是我的郎君,陇西副节度使成璟。看看,您一定认得他。”

小官人掖手唱喏,满面春风地说道:“公主,您还记得我罢。那次橫桥相看宴,我撞到了内子,可还记得?”

浮云卿惊讶得说不出话,绕着成璟打转,恍然大悟地噢了声,“原来是你。”

哎呀,那这样说来,她倒是无意间给胡佟做了一次媒。

胡佟不迭感谢她,“那时郎君从陇西归京,等司里任命。他拗不过家姑,答应她去橫桥赴相看宴。嗳,说来也是感慨,我愁嫁,愁到二十岁。本以为这辈子都要待字闺中做老姑娘了,不曾想,与郎君看对眼后,当即决定成婚。我呢,跟着郎君到陇西,举办了婚仪。若非时间匆忙,真想邀您去婚宴噇酒。”

浮云卿说她与从前大为不同,“张小娘子,刘小娘子是不是也成婚了?”

胡佟说是呀,“短短几月,大家都成熟许多。她们两位不敢往前凑,但托我跟您说一句感谢。若非您那场相看宴,她们俩也找不到如意郎君。浙来北里,零零散散地都已成婚。不管嫁的是不是喜欢的,总之过得都比从前好了。”

所以人生有时就是这么巧。短暂分开后,彼此会携带着更好的风采再次相遇。

浮云卿打量着成璟,真是个俊俏英勇的男郎,既有文官的儒雅,也有武将的果决。

再细细品味“陇西副节度使”这个官职,越想越觉得熟悉。

杨太妃的二哥,正是陇西节度使。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这两队熟人彼此搭话,不觉间第一轮比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获胜的是攻方。

浮云卿定睛一看,又叹一声巧。攻方队里,有一位小娘子,正是清河县主陆缅。

浮云卿八卦地瞥向韩从朗,“欸,那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韩从朗嗤笑一声,挥舞着手里的鞠杖,“第一轮是攻方胜,哼,第二轮,肯定是守方胜。”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青人,一上赛场,都拿出十二分架势来,谁也不让谁。

第二轮的攻守两队,被观看者戏谑地称为“公主驸马队”。

一时大家的目光都投到马球场上,甚至有人在赌,哪方会胜。

睐及萧绍矩鹰隼似的眼,浮云卿忽地有些怕。

早先听闻辽人善骑猎,眼下正面对上了,不禁发憷。

敬亭颐安慰她说不怕。

他知道,加油鼓气,往往要附上奖励,效果才会好。

浮云卿想要什么奖励,显而易见。

“不要怕,尽全力打。”敬亭颐勒马凑近她,“赢了,奖你不限量的亲吻。”

浮云卿眸子一亮,她觉得她活过来了。

“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

“嘘——嘘——”

开赛的口哨声响彻云霄,喝彩助威声一波比一波高。

浮云卿勒紧缰绳,如射出的箭矢,嗖地窜了出去。

(本章完)

作者说:记住这顶白角冠(虽然不是啥大事=w=),下章明晚十一点左右更新。感谢在2023-04-21 23:19:07~2023-04-22 23:3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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