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修仙界的一切走向不可控疯魔化的第一日。
宴几安自认为这次他没有浪费与耽搁太多时间, 他甚至做了不像他的事,他没有去追寻为什么会有云天宗弟子在炼气期突破小阶段就发生爆体现象,也没有细究那个叫阮竹的弟子死前的奇怪发言。
几乎是得了消息的第一时间, 云上仙尊就御剑至桃岭,所以他也想不通为什么有人可以比他更快——
宴几安到的时候,桃岭的禁制是解除状态。
他要找的人就坐在洞府前那棵桃树下,身着一身深色短打的男人坐在她的对面,手里举着一块不算干净的帕子, 正握着她的手,一根根手指地仔细替擦她手上沾的血液。
因为不懂清洁咒,也不会清水咒, 所以旁边放了个水盆用来清洗帕子, 盆中水已有些浑浊。
宴几安落在赤日峰最高处时,正好听见男人有些压低声音传来——
“你先闭上眼,睫毛上也有。”
南扶光就像是被人夺神掳魄,一指令一动作麻木地闭上眼,粘着淡淡血腥的帕子靠近, 她鼻尖抽动,又下意识往后躲。
杀猪匠带有薄茧的手指卡住她面颊,淡道一声“别动”, 早就沾染洗不干净红锈色的帕子有些强硬地擦掉了她睫毛上因为干涸所以结块黏在一起血液残留。
宴几安不言语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南扶光未回头, 但至少那杀猪匠已经察觉了他的存在, 因为在某一瞬他慢吞吞地抬了抬睫毛,大概是给了云上仙尊一个漫不经心的余光。
宴几安也没准备搭理这人,挥袖弹指间拂去南扶光身上所有的狼藉, 除了苍白的面颊, 几乎看不出她刚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
杀猪匠似乎第一次亲眼见识修士的清洁法术, 手上握着帕子、伸向南扶光的姿势一顿。
鼻腔深处发出一声赞赏的含糊声音,他顺势拎起南扶光的手翻看了下,确认指甲缝的血污都被清理干净,奇道:“你怎么不早点来?”
宴几安:“……”
南扶光依旧毫无反应。
她的手还拽在杀猪匠的手中。
宴几安不觉得这有什么必要,于是他冷声道:“放开她的手。”
杀猪匠停顿了很久,大约几息之久,垂眼意味不明地浅笑了声,他这才慢吞吞地将云天宗大师姐的手松开——
离开了温热的掌心触碰,南扶光条件反射一般下意识搓了搓手背,又魂不守舍地将手缩回了袖子里。
“我想休息。”
开口时嗓音沙哑,若放了平时她肯定诧异自己的声音则会如此干涩难听。
好在此时也没人笑话她,听见她说话的两人都没有第一时间搭腔,直到杀猪匠“哦”了声,抬眼从方才开始这才给了宴几安第一个正眼。
“仙君听见她说的了,现在桃岭恐怕不方便接待客人。”他嗓音温和,微笑道,“眼下修仙界大约乱成一团,仙君还是先行离去,早做打算为好。”
……
赤雪峰,陶亭。
山后轨星阁传来有人进出异动,大约是阮竹的事还是惊动了里面的人。
一个仙盟排行第三的宗门北门弟子在炼气中期突破至炼气末期爆体而亡,这事儿不大不小足够上个《三界包打听》占据一个版面,但实际上在沙陀裂空树枯萎多年的今日,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新闻。
宴几安于陶亭前殿长榻拂袖而坐,放空许久。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是去找南扶光,甚至担忧她过于惊慌带上了安魂丹药,结果丹药没拿出来,他自己却回来了。
——就为杀猪匠一句“仙君还是先行离去”。
云上仙尊有些茫然。
隐约想起好像不是第一次听任那杀猪的逐客,上一次还是南扶光醉倒于其在凡尘界的馄饨摊上。
此时,陶亭主殿外传来镇门兽絮絮叨叨的声音,笨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云上仙尊思绪被打断,却不恼火反而眼中一亮,循声望去。
只见身着剑修道袍少女因为奔跑,乌黑长发于阳光下飞舞,她精致的脸蛋上写满了急躁,高呼:“师父!”
眼中点亮的光不着痕迹覆灭,待鹿桑来到宴几安面前,后者已然恢复平日那副云淡风轻模样,微微蹙眉问:“所谓何事,堂前大呼小叫?”
鹿桑捧上一叠竹简,正是《三界包打听》。
宴几安平日深居简出,对于修仙界所发生任何大事自然有人整理成案捧送至他的面前,所以寻常时候他鲜少借阅《三界包打听》,嫌上面信息杂乱,但凡掏的出几个晶石都能发言,阅读起来属实无聊且浪费时间。
眼下鹿桑握着那展开的竹简,一副一定要他阅读的模样,宴几安有些不耐,脑子里全是要不要再去一趟桃岭将安神丹药交给南扶光,一边伸手接过。
头版头条尚未有见不同。
陆陆续续还是关于大日矿山矿灾的后续工作。
鹿桑伸手点了点二版角落,“这里。”
宴几安这才看见,方才云天宗有炼气期弟子突破小阶段爆体而亡的事果然登上三界包打听,虽只占据复副版块右下方小小的角落,但该则新闻下的订阅者流动版块留言数量却在飞快上涨——
「什么东西?现在在仙盟第三大宗突破炼气期都有危险了吗?」
「哇,云天宗出大问题了。」
「官方也没个说法,就这么一则报道打发了?炼气中期突破末期爆体,然后呢?原因呢?是个人原因还是?昨晚天降异象之后第二天就出这种事,很难不让人多想吧?」
「说到这个,现在你们还觉得‘狂猎‘现象代表一切向好、明年五谷丰登啊?第二天就搞这种事……」
「噫,道友所言荒谬,汝乃云天宗宗门弟子?昨晚的天空异象可是整个修仙界皆可见,炼气期爆体倒是唯云天宗独有?」
「我渊海宗的,今早起来掐指打卦得了个大凶,所以是替别人打了个大凶?」
「无为门在此,同今日晨起起卦大凶,并感觉好像哪里怪怪的,我说不上来,你们的镇派归墟海眼处可还安宁?」
「回上面的道友,今日我宗镇派处安宁是安宁,但你这那么一说我就有些不安宁了,你怎么知道我早上心有不安去看了它一眼?不行我现在再去看一眼?」
「好啊,渊海宗和无为门的大佬都出现了,云天宗的人呢?不看《三界包打听》?」
「估计云天宗现在乱着吧?哪有空看这个?」
宴几安心想,倒也不忙,本尊在看。
「某位道友倒是真的大可不必在此浑水摸鱼企图拉整个修仙界下水噢,轨星阁发声了没?它不正在你云天宗?若是整个仙界有异动它总得说上一两句吧?」
「对哦,轨星阁没说话代表这事儿不大?」
「而且昨晚还有“狂猎”,有些人没读过书去流动板块补补知识吧,在“五谷丰登”之前的故事你们是一个字不看呐,整个王朝人都死光了什么的……」
「我要被上面的吓死了,现在就死了一个啊!别危言耸听?」
「哦呵呵,什么事没有个第一?那个故事开头就是有一个王都的人无缘无故暴毙。」
「又来了又来了,都说了你云天宗倒霉就行,别拉着修仙界垫背。」
「虽然但是,和头上某位道友不谋而合,本小宗门已经一致决定在轨星阁说出这事儿是偶然和昨日异象甚至整个修仙界无关之前,我宗门上下绝不轻易再做突破之举。」
「这位道友未免太过谨慎。」
「别问,问就是怕死。」
宴几安迅速阅读一些留言,便能感觉到除了些不明真相看云天宗热闹的,大部分修仙入道人士被真情实感的引起了恐惧——
突破阶段时爆体这个话题本就是沙陀裂空树枯萎时期最禁忌被人畏惧的话题,如今就这样被堂而皇之地摆了出来。
留言越来越多,各大宗门、派系弟子,留言层出不穷,宴几安看得不耐烦,随手滑动了下……
然后发现,最开始抱怨的那批人留言消失了。
指尖一悬,云上仙尊微微蹙眉,起先以为是手中这份《三界包打听》出了问题或者是留言人数过多信息量过载……
他再次尝试刷新,随后发现实时留言确确实实在一批批减少。
——实事要闻,最怕上层遮遮掩掩,在言论自由且交流方式四通八达、五八门的今时今日,捂嘴是最愚蠢的方式,反而容易引起恐慌。
“师父,云天宗怎么了吗?”鹿桑听上去揣测不安。
宴几安未回答。
“他们为什么在幸灾乐祸?云天宗在修仙界人气不佳?”
“无稽之谈。”
“那为何——”
“云天宗三山环抱,天养地滋,灵气充足,更坐拥可占言祝颂轨星阁。”宴几安淡道,“综上如此,我宗门弟子自幼得得天独厚的优势,若有风吹草动,它宗口出恶言,此乃人心常态,不稀奇。”
将放在膝上的《三界包打听》挪开,有时候宴几安也不算太能忍受仙盟信息发布与管理部门那些老头的思想落后与愚蠢行为……
不大不小的一件事现在反而在人们口口相传中变了味。
眼瞧着云天宗倒像是明日全门派要一个接一个死光了。
“每年试图通过「翠鸟之巢」考核的人那么多,那些人都去了哪?还是仙盟层层筛选只为选出他们中间最蠢的那一批?”
云上仙尊将竹简扔回给小徒弟,鹿桑手忙脚乱地接过,胆怯地望着他。
宴几安始终蹙眉,只觉得难得有些心浮气躁,至今日事事不顺。
再打卦怕不也是大凶。
……
并不知《三界包打听》已鸡飞狗跳。南扶光作为当事人沉浸在惊慌失措中,缓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自己的魂来,隐约知道期间陆陆续续有很多人来看过她,包括宴几安在内,都成功被杀猪匠打发走了。
关键时刻他还挺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