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江边, 寒风凛凛。
前几日落雪后,冰封的江面还未完全化冻,漂着些冰碴子。
好冷啊。
阿姀裹着大氅, 瑟瑟缩缩地站在岸边上,身体一阵一阵发寒。
选在这么冷的日子开江垂钓,蜀中人也真是火力旺盛。
衡沚拿来个小暖炉,不由分说塞进阿姀手中,解了她的寒气。
蜀中的冷, 与恪州还不完全相同,与都城更是不同。恪州风雪侵袭,但只要炭火烧得旺, 衣裳穿得厚, 也不妨碍什么。
但蜀中的冷显然不在于穿衣,即便是裹成熊一般,寒气还是能见缝插针地涌进身体的各个角落。
令五脏六腑都觉湿寒。
王宣显然是个老手,来的时候几乎春风满面,也看不出宿醉和颓废。铺张地令人又是搭棚子, 又是生炭火。
连不同材质的钓竿,都准备得齐全,饵食更是精心挑选, 一看便是有备而来。
“两位, 鄙人迟来了, 先行告罪。”王宣笑呵呵地拱手,当真为此赔罪一番。
阿姀看他的样子,完全不受天冷的影响, 倒像是春游来——“浴乎沂, 风乎舞雩, 咏而归。”
只剩将这句先言唱了出来畅快一番了。
三架马扎,齐齐立在棚子里,前面各放了个用银丝罩子罩住的炭炉,配好器具,王宣坐在两人中间,施施然挥起钓竿。
“你俩会钓鱼吗?”王宣左右一看,自得起来,“我在这做了十几载的垂钓翁喽,可别输给我。”
阿姀干脆将头移开,一声都懒得搭理他。
衡沚娴熟地将杆一抛,也闲闲散散地揣起了手,“此话差异,垂钓在于乐,何必非要钓上来呢,愿者自会上钩。”
意思便是本意来此就不是钓鱼,钓不钓得上也不稀得同你比。
王宣吃了个瘪,没趣地收起了笑。
乐倒是很快转到了阿姀这个旁听者的脸上,她虽没有衡沚娴熟,却也按部就班地挂上了饵,将鱼钩抛下去。
“侯爷可别小瞧了他。我与他相视数载,发现他最大的天赋,就是学起东西极快。你未到前,他不过在河堤上寻了几个老者学了两手,便已见娴熟,谁输谁赢,不正如逐鹿中原一般有趣吗?”
她的话带着深意,很难让王宣不多想。
沈琢是阿姀一手拉下水的,她能有如此大的效应,想必跟身后人的支撑有极大的关系。且不说衡沚、李崇玄和顾守淳这些亲眷旧友,或是陈氏家臣,只怕那些隐在背后的文臣,也没少暗中相助。
不然,以宣城公主同严同均素无交情的过往,何至于夫妻二人亲自撰文刻碑,还在崇文塔为其奉了香火牌位。
互不相识的人与人之间,不过都是利益牵扯罢了。
王宣自恃年长,多在这世间走了数十载,将年轻人的心比自己的心,盘算起来,逻辑也很快能理得通。
那今日相约于此垂钓,居心也略见一斑。
如果是因他反心昭著,同都城的皇权不和,那就更是符合王宣对这二人的猜想了。
年纪轻轻,总想着拯救一切。
“行了,天气也怪冷的,殿下若有话说,不妨早些直说。”见她也不安心于垂钓,连水面起了波纹,有鱼在饵四周环伺也没发现,十分心不在焉。
阿姀确实在漫无边际地措辞,又生怕说得不对倒惹怒了王宣。
交情是一回事,但谈起正事来却是另一回事。
“我在想,原州、恪州与蜀中,雄踞大崇,将都城裹在中间,可以算得上是鼎立。但原州与恪州,都是为了抵挡游北人虎视眈眈而养了重兵,蜀中又是为何呢?”
她倒是一点不藏着掖着,上来便直奔主旨。
王宣舒了口气,望着阴沉的天色,却不知怎么开口了。
若说起当初,一方面是圣旨封他去蜀中,也算是到封地上任,没什么好说的。可也难免是带着气去的,正巧那时陈昭瑛被赐婚太子,他又怒又伤,不愿眼见新人,便痛痛快快地躲远。
到了蜀中才发现,南境确实算不得太平。
山匪横行,为祸百姓,是家常便饭的事。甚至朝廷派发或上缴的财物,都会被山匪劫走,杀戮平民官员,连眼都不眨。
是以刚到任的几年里,王宣也想做出一番功绩来,好改善蜀中百姓的生存境地。等到攒下一些银子和兵马,便大刀阔斧地剿匪,手段也毒辣,时人称之也惧之。
后来便是沈琮、沈琢继位,这两个人的皇帝做得比山匪还令人唾弃。一年比一年高的赋税,哪怕是年年丰收,也救不了靠天吃饭的百姓。
王宣开始抗旨,独大,是因为觉得皇权无能,不配令他臣服。
“你父亲和你叔父,都是混账,当得什么龟儿子皇帝,一人吃饱不管天下死活。”他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好像那是早就过去了的旧事。实则某一年上京述职,见农户家中米粮不满,连吃饱饭都无法满足,却还要向朝廷交粮食税时,确实恨得牙根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