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切开血肉，露出白骨，脸颊、下颚、鼻梁处传来冰凉的触感，耳边隐约传来骨骼被磨去的声音，应该是错觉吧，手术之中怎么可能听得到声音呢？这一定是梦境——可是醒不过来，即使知道是梦境也醒不过来，被麻醉的感觉就像是灵魂被躯壳禁锢、心被套上枷锁，不撕裂自己就无法从囚牢中脱出......而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把自己送上手术台的人。
“你又做噩梦了。”
身体被轻轻推动，耳边响起还有些迷糊的声音，西格玛睁开眼睛，看见那双浸润着南美洲热烈阳光的金色眼眸正半睁半闭地看着他，他显然还没睡醒，但下意识地将自己温暖的手放在他的脸庞上，“每次你做噩梦都发出那种很难受的声音，就像是无法呼吸那样。”
西格玛避重就轻地问：“很大声吗？”果戈里翻了个身，闭着眼睛轻轻安抚他的后脑勺，“不，声音很轻。只是我天生听力很好，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说不定还遇不到你。”
“你那天真的只是随意走走？”西格玛也闭上眼睛，感受着为数不多的温存，“是啊，那天我避开了正在做生意的小巷，从两个吸颠了的小鬼手里抢了枪，其实我之前也不太用那玩意儿，不过在贫民窟里走夜路总归还是很危险的。”
“你居然还知道‘危险’？”他半真半假地说。
果戈里难得正经地说：“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无所谓而已，那时候我就自己一个人，父母都死得挺早，我也不太想参与什么帮派，但也不算惜命的人，你指望我在意什么危险？”
“也是。”西格玛又睁开眼睛看着他的面容，说：“你也不是什么野心家......不过，没想过给父母报仇吗？”
“他俩都是在混战中被乱枪打死的，怎么报仇？”
“把参与了混战的人全都干掉。”西格玛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果戈里有些惊讶地睁眼看他，安抚的手也停了下来，“我倒是没想过这一点，也没看出来你有这么狠，你这话倒是很像是混黑帮的。”
西格玛下意识将目光移开，说：“你觉得太过狠毒？”
“啊不，只是有点意外，不过确实给我提供了一个浪费生命的新思路。”果戈里倒是没什么感觉，他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的。”西格玛停顿了一下，说道。
“先把你的伤养好吧。下次别那么着急，才愈合的伤口很容易再裂开。”
“......知道了。”
如果说南美洲的太阳比西西伯利亚耀眼，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尽管出了点意外，但最终与LAFAMILIA的对接还算顺利，于是他开始着手执行调查里约各方势力、人数、资金、武器、彼此之间存在的关系等等信息，力求事无巨细，在此基础上，他尝试着顺着里约开始探查整个巴西的情报，出乎意料的，LAFAMILIA的情报网似乎还没有触及这一片。
里约热内卢虽然因为它的狂欢节和足球而举世闻名，但并不是南美洲最重要的城市，如果说是收集情报的话，圣保罗应该更合适一些，但为什么LAFAMILIA会将人派到这里来呢，还是说在此之前LAFAMILIA根本没有安排过人员来到巴西，准备先从里约入手吗？
西格玛将今日的报告整理好发送出去之后陷入了思考，以至于果戈里坐到吧台前他都没有发现，“啪！”的一声轻响，面前的电脑屏幕被一只手按了下去，西格玛被吓了一下，看清了来人之后又放松下来，“来了？”
“忙什么呢？”果戈里随手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日常任务，最近挺安静的。”
“是，我那边也好久没什么动静了，反而让我有些不安。”“又是你的直觉吗？”
“对，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嗯，见识了，不然你肯定活不到今天。凯普林娜？”西格玛站起身，准备给他调一杯酒，“柠檬苏打水加冰，谢谢。”果戈里促狭地看着他，西格玛侧过头掩饰了一下表情，转过身从冰箱里舀了一勺碎冰进杯子里。
小样儿，还害羞呢？
他撑起身伏在吧台上，故意从后面凑近装作看他制作饮品的样子，西格玛被看得不太自在，但还是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饮品上，他是一个做事情很专注的人，不是很容易被影响，“好了。”他将杯子推到果戈里面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冰水，目光一直没有从杯子上离开。“你在害羞吗？”虽然果戈里看不到西格玛伪装下的神情，但是还是如此调侃道。
“没有。你刚刚说的直觉关于什么？”西格玛切走了话题，问道。“不好说......总之有一种要出事的感觉。”“好事坏事？”“要是我能预知到那个份上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喝苏打水了。”
“不好喝吗？”
“......好喝。”
西格玛忍了一下终于笑了出来，但是他很快又收起了笑容，不去看果戈里眼睛，“不管好事还是坏事，只要情况有变动就有机会。你有想去的组织吗？”
“无所谓，反正我只是为了不用自己从头创立一个组织，既然不管去哪里都是为了干掉他们的头儿，去哪里都一样。”果戈里搅动着杯子里的碎冰，语气轻松地说。“我......虽然我会尽力帮你，但是我没法保证你的安全。”西格玛迟疑了一下，说道。
“喂喂喂，你不会真的觉得我需要你来保护吧？”果戈里露出夸张的表情，但西格玛很认真地说：“平时当然无所谓，但可能起冲突的情况要跟我说，算我......还你人情。”
果戈里又开了个没品的玩笑，“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西格玛翻了个白眼，说：“说真的，紧要关头哪怕一颗子弹都能救一命。”
“希望你这句话不是乌鸦嘴。”
——当西格玛的手指从扳机上松下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那颗子弹打破玻璃擦着果戈里的后背击中趴在地上正准备濒死反击的人的手，握着刀的手被子弹炸开，果戈里回过身来一脚踩碎了他的下颚骨，眼看就活不成了。
果戈里转向那扇被击穿的玻璃，远远地看到黑洞洞的枪管正对着他，但他得意地从他笑了一下，端起枪继续沿着往前走。
这个混蛋！
饶是西格玛这样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都不由地动了怒气，果戈里这个混蛋真就不打招呼就要干掉自己现在的老大，如果不是他消息灵通都没有办法赶过来支援，还逼得他不得不拿AN94当狙击枪用！
刚刚就应该直接给他的脑门上来一下，西格玛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手抖。
但事已至此，他咬咬牙端起枪跟随着果戈里的移动寻找合适的攻击点，快一年没经过高强度训练的手臂因为刚刚的射击被后坐力震得微微发麻，还好不是连续射击，不然肌肉撕裂都只算小事......他很快冷静下来，开始从记忆中调取这片据点的地形和可能藏人的地点，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无关者，除了对他们老大最忠心的三五个人以外其他人都不会参与进来，所有活动的物体都是敌人，但只要他移动和射击的时候注意隐蔽，以这种贫民窟里的黑帮成员反侦察能力发觉不了他的位置。
至于那几个人，刚刚果戈里乘其不备干掉了其中两个，又在西格玛的支援下干掉一个，剩下还有两个或者三个人。果戈里很快进入了他的视野盲区，西格玛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放弃制高点进入室内，又或者先将可能藏匿敌人的地方逐个排除。迟疑了大概几秒钟，他端起步枪，从自己身边开始排查视野死角。
不远处的房内很快又响起了枪声，西格玛强迫自己不要分心关注果戈里那边的情况，先将自己这边扫荡完再去帮他......许久不曾触摸枪柄在手里的感觉很陌生，某种久远的、被有意无意忘却了的记忆从身体里复苏，西格玛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也杀过不少人。
他从破旧的老楼往下走，挨个巡视房间里是否有人——有，有小孩和女人躲在里面，但他们的手中都没有武器，显然不是会参与这件事情的人，西格玛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点一点靠近果戈里所在的平房。
意料之外的顺利......难道剩下的人都在里面吗？那样的话果戈里会很危险——正当西格玛不禁又开始担心他的安危时，余光瞥到不远处一个身影从灰黑色的墙后闪了出来，西格玛本能地用枪指向他，但没有在第一时间开枪，而对方显然没想到果戈里还会有同伴，也稍微愣了一瞬，西格玛立刻反应过来，狠狠地扣动扳机连射，直到那人死得不能再死了他才停下手，血肉溅了他一身，手也没有知觉了，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还是训练得不够，仅仅一年的时间根本不够把他改造成一名合格的情报人员，他的精神还没有强大到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能够保持冷静，他本该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西格玛抬起头，再度端起那把步枪，沾着血脂颤抖的手在拉动枪栓的时候滑了一下，他忽然明白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什么会回去继续经营军火商的生意了，枪械，这种用于杀人的武器，当你第一次握住它的那一刻就像浮士德与梅菲斯特定下契约，它必定将你的灵魂带往地狱，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在冥河上摆渡的人。
注意力不能集中，各种莫名其妙的念头都冒了出来，但他现在的想的事情应该只有帮果戈里干死那个傻逼黑帮头子。西格玛深深地呼吸，沿着泥灰的墙壁尽量悄无声息地走进果戈里刚刚进入的破烂平楼，经过刚刚惊吓之后他反而冷静了一些，墙灰和瓦砾簌簌地落在他的头上，心中隐隐有种很不妙的感觉，他抬起头观察房子的屋顶，忽然觉得脚下有些摇晃。
见鬼了，这楼不是要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