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酒楼,便听见人声鼎沸喧闹异常。二人掀开门帘,走进酒楼时,发现酒楼的厅堂里竟站满了人,比肩继踵,几乎无二人落脚之地。厅堂中的一张圆桌旁坐满了人,坐在上座的,赫然是中午见过的白衣公子。这厅堂里的人三三两两的说着话,目光却一直看向那白衣公子,眼里露出的多是感激和敬佩之情。二人相视一眼,都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想凑近人群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可又哪里挤得进去。周铁四下张望,见凌天成站在二楼的过道上注视着大厅,拉了拉南怀远的袖子道:“咱们上楼去问问知道的人!”
三人互相打过招呼,南怀远就已迫不及待地问到:“凌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今日酒店竟有如此多的客人?”眼见屋外嘈杂,三人话语声勉强可闻,凌天成遂道:“这里太吵,咱们到客房里说吧!”三人一溜烟的进了客房,围着桌子坐下,只听凌天成说到:“刚才我在楼下听乡亲们谈天,说得都是这个白衣公子,真是好生让人佩服啊!”
二人听的云里雾里,南怀远瞪大了眼睛,露出不解之色,赶忙催促到:“这话……从何说起呢?”凌天成清了清嗓子,说:“这位白衣公子是广临府一位参将的孩子,两年前科举应试,中了云南的解元,上京赶考之时恰逢广临府大旱,颗粒无收。田间无米,致使商业也萎靡不振。农民无粮,商人无利,生计便成了问题。一时间,广临府饿殍遍野,人们食不果腹,可是当时的皇帝老儿在大修宫殿,妄想与天齐寿,不止不恤民情,还要向百姓横征暴敛,害得广临府千家万户一时备受煎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眼看家家户户都要家破人亡,这位公子在上京赶考之时向严首辅严嵩求情,只因为这少年的父亲救过严嵩之子严世蕃一命,希望严嵩看在这点香火情的份上上达圣听,免了广临府的赋税,更希望朝廷能拨粮拨饷以赈灾情。”说到这,凌天成叹了口气,随即恨声说到:“可惜严嵩这个狗贼枉为人臣,明知广临府大旱,千家万户都已奄奄一息,却不愿减免赋税,更别说拨粮赈灾了。这位公子气不过,大骂严嵩猪狗不如,这一骂把严嵩给激怒了,这个老东西竟下令把他投入江州大牢……”
“什么!江州大牢!”南怀远惊呼起来,他听锦衣卫里的老前辈们说起过,这牢房里的狱卒一个个都是地狱里的恶鬼,最爱折磨犯人,就是铁人进去也得脱三层皮。南怀远不知这瘦弱的白衣公子是怎么在这牢房里度过两年的。南怀远望了一眼周铁,发现他的脸上也全是不忍之色。
凌天成又叹了口气,说到:“他在牢狱里受了什么样的苦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在牢狱里生了一场大病,瞎了一双眼睛。消息传到广临府,百姓们对充满了感激,纷纷称赞他的高义。这次听说他回来,大伙便凑起了份子,替他办了这场接风宴,希望他福寿绵延,不再受苦了。”说到这,凌天成望了一眼门外,眼中满是惋惜之色。
周铁左掌在桌上用力一拍,愤怒的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皇帝老儿荒唐,严嵩更不是个东西。我恨不得杀了这帮昏君佞臣!”
南怀远附和着说:“周大哥,回去咱们就劝爹爹别给皇帝老儿卖命了,这鸟官儿,当了也没劲。”
周铁又怎么会不知道官场黑暗,皇帝昏庸。都指挥使南沐风之所以委曲求全的寄身于官场,只是想用这套官衣和手中的权柄保护更多的人,替天下做更多的好事。若非如此,以南沐风的身手,想杀光这些奸臣昏君,简直易如反掌。可是,杀了又如何,朝野动荡,或许结果会更糟。故非不为也,是不可为也。思虑至此,周铁已冷静下来,他转而问到:“凌兄弟,敢问这位义士高姓大名?”凌天成一字一句的说道:“他叫纪深谋。”
南怀远将这个名字默念了好几遍,心中对这位纪公子既敬佩又同情。心里还把这些个昏君奸臣恨的直咬牙,蓦地,他向二人道:“现下人太多了,等晚上乡亲们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咱们去见见这位纪公子吧。”
凌天成和周铁都表示赞同,三人议定,晚上一定要去结交这位侠肝义胆的纪深谋。
当晚,待厅堂里的谈话之声渐渐稀疏,最后几不可闻时,周铁料想乡亲们已走得差不多了,道:“是时候了!”三人中周铁年纪最长,是以其余二人以他为首。周铁在前,凌南二人在后,下楼朝那白衣公子所坐的地方走去。
周铁朝那白衣公子做了一揖,“这位公子,咱们兄弟俩是自北方来的,现住在这酒楼之中。偶然间听说了公子的轶事,十分佩服,特来拜会。”白衣公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站起了身子,朝三人欠了欠身,朗声说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酒楼就要打烊了,咱们到后院去聊聊如何?若要喝酒,小弟亦可奉陪。”声音温润谦和,让人听了倍感亲切。
四人穿过回廊,顷刻间便到了客栈的后院,纪深谋双眼虽不能视物,但步伐行进之间却和常人无异,行走时总能避开障碍,看得三人目瞪口呆,惊诧不已。此时明月当空,光亮如镜,虽是中秋已过,后院依旧香阵阵,清风徐徐,眼见地势开阔空旷,观之竟有超然物外之感。月光照在树枝上,被风筛洒着摇晃,更显得意境高远,一看便是喝酒畅谈的好去处。
纪深谋朝三人招了招手,随手指着身旁的石凳说到:“这里有几方石凳,几位和我一起坐下聊吧。”四人甫一坐定,便听纪深谋道:“凌大哥,我还没谢谢你呢,要是没有你,我可就没有这么快回家了。”凌天成笑到:“小事不足挂齿,不过你得告诉李掌柜,下次再雇马车,身体强健的马确是不适宜拉车的。矫健的马多倔强,奔跑驰骋尚可,而拉车却非其所长。”纪深谋点头应允,抱拳说出自己的姓名,随即道:“另外两位朋友,不知该当如何称呼?”
周铁、南怀远各自报上姓名,纪深谋听了微微点头,继而问到:“周大哥,你是在锦衣卫任职的吗?”周铁一愣,没想到这位书生竟然能猜出自己的来历,他生平不喜作伪,当即点头说到:“不错,在下确是在锦衣卫任职。”
纪深谋脸上现出笑意,似乎猜到了周铁心中所想,解释道:“我这两年被关在江州大牢里,同号的都是江湖中人,他们怜我年幼,又见我眼盲,对我悉心照顾,有的时候更是说些江湖中侠士的轶事给我听,周大哥说话带着江湖口吻,又是京城口音。你的名字我经常听同号的朋友们提起,所以当下就胡乱的猜测一番,没想到竟猜了个正着。”说完,纪深谋又是微微一笑。
周铁见纪深谋满面春风,观之可亲,说话也随意了些,“纪兄弟胡乱猜了一番便能说中,他日元宵节猜灯谜,你定可做得魁首!”纪深谋淡淡一笑,道了句‘周大哥谬赞了’,便将话锋转开,对南怀远说到:“南兄弟既和周大哥同来,想必和锦衣卫的都指挥使南沐风有些关系?”南怀远点了点头,道:“不错,南沐风是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