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深谋诚然道:“锦衣卫近十年来,除巨恶,铲盗匪,除暴安良,行侠仗义,委实叫人佩服。可惜小弟眼盲,未能一睹二位的风采了。”
周铁道:“言重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臣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是分内之责,纪兄弟如此,倒让我们汗颜了。”南怀远插话道:“就是,这都是咱们锦衣卫应该做的,你不必夸我们。再说,锦衣卫有些时候还是得身不由己的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前些年,爹爹被嘉靖老儿派去收集奇石,他明知这事儿劳民伤财,但还是得去办,只能在暗地里叹气,唉。”南怀远说着,学着他父亲叹气的声音,不住的叹气。
周铁微恼,在一旁喝道:“怀远,不得无礼!”南怀远听周铁严厉的呵斥,将头一缩,不再往下说了。
纪深谋沉默了好一阵子,方道:“南兄弟所说的违心之事,又岂止这一件。国之大者,为君,为朝廷,为社稷,君不正则道不行,道不行则天下危。为臣者,也只能尽己之责,为保江山黎民尽一些微薄之力罢了。谁让这天下是他朱家的天下呢,咱们旁人再有本事也做不了他的主,只可惜了这天下的万千黎民百姓。”
凌天成听出纪深谋心中的悲愤之意,婉言道:“从古到今,国家总逃不出兴衰的轮回,有道是有无相生,高下相随,贤君出则必有昏君,龙生九子尚且子子不同,何况人乎?子嗣之中,既有聪明能干的,也就会有窝囊废,万里江山若掌握在明君之手则国泰民安,掌握在了这些废物蠢材的手里,则只能为他人鱼肉,任其劫掠。咱们普通人总不能以一人之力挽回这大厦将倾之势。人生在世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推己及人,全力而为,以求心之所安,便是极大的解脱了。看人受苦受难便救他一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若有万贯家财便赈灾扶难,总之,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是。纪兄弟,你说对与不对?”
暮鼓晨钟的一席话,使得纪深谋,周铁,南怀远三人深受震撼。纪深谋心灵中一阵汹涌,喃喃地说到:“尽力而为便问心无愧了……尽力而为便问心无愧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豁然有感。蓦地,他突然放声大笑,胸口中的郁结之气都随着这笑声烟消云散。原来纪深谋常为自己没能求到减免赋税而致使广临府饿死万千百姓而深深自责,两年来不止一次做梦做到这饿殍遍野的场景。虽然在江州大牢的两年时光里,他的性子已被磨砺的稳重谦和,但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伤疤,若一触碰,便疼痛难忍。
凌天成的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又如上好的金疮药,抹平了他心中的伤痛,此时的纪深谋心想:“万千百姓的性命为九幽所摄,非我之罪也,我已经在能力范围内来回奔走,最后甚至落得个锒铛入狱,害了一双眼睛。非我不为也,而实是能力有所不逮。”想到这,他心中的苦闷再也不似以往那般强烈了。
纪深谋向凌天成一拱手,谢到:“今日多蒙凌大哥开导,小子心中豁然开朗,现下心中舒坦不少,哈!真是痛快。”凌天成一挥手,说:“我只是个引路人,愿不愿上道全在你自己。你是自己开导了自己,我可不敢贪功。”
“凌大哥的话让人回味无穷,我想明白了一些,又还是有些模糊。隐约觉得,这些话,和话里的道理,得经过一些事情才能明白。”南怀远蹙着眉,思索着说出这番话来。
周铁道:“一个碗再大,也装不了比它自身还多的水,力所逮则为之,实在是明智之举。可有些时候,明知不可为还得为之,却也是为了对得起咱们自己的良心,怀远,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周铁的话,让大伙都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之中,凌天成和南怀远都知道,周铁说的,就是侠士的精神和灵魂所在。
凌天成点头称是,“若是大仁大义之举,纵使飞蛾扑火,也应该尽力为之。”其余三人一齐称是。周铁望着身旁的纪深谋,心道:“纪兄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确实当得起这‘大仁大义’四个字了。我痴长他几岁,却是不如他了。”
纪深谋笑道:“三位豪气盈斗,交谈一番小弟已是茅塞顿开。有道是‘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我在想该怎么招呼你们几位。”纪深谋随即陷入了沉思,一旁的南怀远嘿嘿一笑,转动着乌黑的大眼想了一会儿,说:“那还不容易,凌大哥嗜酒如命,人称‘酒狂’,你请他喝酒不就得了。至于我和周大哥,倒也乐意奉陪。”“好个怀远,被酒馋的慌,却推到了我身上,当真‘狡诈’!”凌天成笑骂道。纪深谋深表赞同,说:“这个好说,我有几坛五加皮藏在地窖中,明天我们几个到城外翠竹亭喝酒去吧。大伙儿一见如故,咱们趁此机会一醉方休,方不负了情义。”听了纪深谋这话,其余三人都觉有趣,可不多时,南怀远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哎,可惜不是果子酒,你们广临府的果子酒最好喝了。”
周铁听他这话说的突兀,有失礼数,埋怨的叫了声:“怀远!”纪深谋笑着摆了摆手道:“周大哥,不妨事,我也很爱喝咱们广临府的果子酒。其实我心里更想拿果子酒来招待你们,可是李伯伯说果子酒被两个酒量惊人的客官给喝了个底朝天,现在是一坛库存都没有了。我倒还真想见见是谁这么厉害,区区两个人就能把二十多坛果子酒全部喝光。”其余三人闻言都哈哈大笑,纪深谋被这一笑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南怀远揶揄的问到:“纪兄弟,你很想见见那两个酒客吗?”纪深谋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不止是相见,甚至还想和他们较量一番。”
南怀远拍了拍纪深谋的肩膀,望了眼周铁,笑吟吟地说:“其实你要见那两个人也不难,要与他们两个拼酒也容易的很,那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我和周大哥。”
纪深谋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说到:“南兄弟,我自忖着已经算是酒量不错的了。我最多的时候也只喝过六坛果子酒,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可酒量怎么会如此惊人?”南怀远说:“那是因为咱们练武之人内力循周身筋脉而走,酒入体内,由于血气和酒一同往筋脉里走,有真气在旁护持,运行速度大大减缓,所以我能比你喝得多。”纪深谋听了南怀远这么一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凌天成接过话头,说到:“纪兄弟不知道,前几****在这广临府外三十里的纱纺镇,品尝了一碗果子酒后,觉得味道甘甜,酒香醇厚,后来又在十八里乡的酒铺中喝了两碗,当下便觉得只怕是九天琼浆也不过如此了。一位十八里乡的老叔告诉我说这酒来自仙鹤酒楼,我便飞马赶来,打算痛饮一番,谁知还是迟来一步,店里的酒已被南兄弟和周大哥喝了个精光,哎,真是大大的遗憾!”
纪深谋听到‘十八里乡’几个字,心上仿佛被狠狠的揪了一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旋即平静地说:“凌大哥不必沮丧,果子酒在十一月底的时候是酿酒的大时节,李掌柜会请城中最好的酿酒师大酿一批,最少是七八百坛,新酒不过一个月便会启封。等新酒启封大伙就可以喝个痛快了!”三人听后只觉肚子里的酒虫咕咕直叫,面露向往之色。
凌天成想了一会儿,打趣道:“我看咱们得提前订好,免得到时候僧多粥少,咱们得多留个心眼,毕竟这果子酒享誉整个西南啊!”
南怀远听到这话,不住地点头称是,“对啊,凌大哥想的周到……”说到这,朝凌天成竖起了大拇指。
前厅一阵吵闹声传来,“‘喂喂,都和你们说了这打烊了,你们怎么还往里闯啊!’‘听说你们这里摆宴席,我们想来喝一杯,难道不欢迎吗?’‘宴席早就散了,店里的菜蔬都用光了,实在是没什么东西招呼几位,抱歉的很。’‘啰嗦,既然不能招呼我们,那我们就自便了,拿些银两出去买些酒菜也是一样的。’‘住手,住手,再这样我可要报官了,哎哟!’”紧接着就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咦!银子都到哪里去了?’‘好好找找,先拿银子再砸店’”话语声中,桌椅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其间还夹杂着热心的行人呵斥怒骂声和重物摔跌在地上的痛呼声。。
周铁等三人赶紧跑到前厅,就见阿威和几个热心百姓跌倒在地上不住地叫唤,显然摔得不轻,南怀远上前将阿威拉起,怒目而视柜台旁的三个混赖,“出来给乡亲们道歉,否则,我就打断你们的腿。”
此时,纪深谋也已走到了前厅,他手拄竹杖,脸上不见喜怒,淡淡道:“几位是何人?为何要到这里闹事,与在下可有什么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