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叮咚——”
白一逸在一片嘈杂声中昏昏醒来。
本该堵得水泄不通的车厢里格外空旷,只余盈充满耳的短促站鸣不断回响,一声更比一声聒乱,震得耳骨痛颤。
报站广播里响起冰冷的女声:“本次列车终点站,基隆路……”
顷刻之间,光线骤暗,溃滥的黑影乌压压一片扑滚而来,势如山倒。万千攒动的噪攘声浪里,接续在后的英文播报便湮灭于推搡涌动的八方人潮。
他被接连推挤进逼仄的一隅,踉跄跌向客座边角的更里面,背倚冷硬的沉厚铁壁,三面皆是密不透风的人墙。
这里于他而言陌生的一切,都显得怪诞诡谲。那些垒砌交错的畸零身躯,就连手脚躯干都拗拧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如碎断的钢筋般,斜插进尚未凝化的水泥,将残裂的零落肉块一一串黏,再浇铸成这些低攲不成人形的肉体凡胎。
他们密密拥聚、继而灌碾成一堵囚牢,将白一逸钳拘此处,让他片衣不可提,寸步不能移。
他几欲窒息了。
放眼望去,满目油黑的发顶,偶有捩转朝天的脸,却没有一张生有完整清晰的容颜。
列车仍在嗡鸣着飞速前行,窗外疾掠而过的楼丛树影,渐被削剥掉应有的轮廓,凿砸成花花绿绿的细腻齑粉,经这饘稠的呼吸一裹,便混作各色颜泥涂抹上窗,绘出斑斑污浊。
他竭力抽拔出自己,急切地想要逃离。
却只一场徒劳,无数双手伸向他,纷纷抖颤着,哀哀呼嚎。那些手不辨男女一色灰白,纤长或粗短,指甲缝里尚且勾挂有碎衣残肉,一霎间攀上身来,争相撕扯。
那人便是这时来的。
他亦看不清他的脸,只在他靠近时,闻到一股浓馥入骨的甜。
他叫着他的名字,运掌如刃,将那些吸附在四周胡乱游走的手一一斩断。残肢凋落一地,拥塞的牢笼里并未因此裂开半点空隙,而他,却仍能从杂乱的血色中伸来只手。
一只刚刚斩去无数双手的手,依旧修长,依旧骨瘦如刃,脂玉一样的白,没沾上一尘腥朽的红埃。
他被那些蠕蠕摇晃的断腕一点点抢攘着推到了白一逸面前,像道纤薄的痕缕,轻轻袅袅地拂卷上来,吹落唇上,沁作一片湿凉。
白一逸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张脸,美人尖,桃花眼,浓墨绘就般的五官,眉睫密密丛生,在卧蚕尾端各自投落一撇斜颤的扇影。他连鼻峰都是秀挺的,人中一线微凹,两瓣唇柔软湿润,只轻轻一碰便要失了魂。
于是冥冥之中,耳畔又响起个人名——迟九卿。
白一逸只觉得耳熟,见没见过,认不认得,还不敢确定。
他只知道,他应当与那些人不同。
他完完好好地依偎在他怀里,像只本该高昂长颈的鹤一般低垂两翼。
“白一逸。”他唤着他的名字,因车厢骤然的颠簸一震,声音抵得更近,“你不是喜欢我么?我就在这儿,做不做?”
四壁畸错的人墙倏忽间形神大变,到站声响,又是一阵刺利的嘈嚷。他捂紧双耳,僵在角落里看着迟九卿,只觉头顶光斑飞颤,摇曳成几段芜驳的荡晃疏影。
那样算不上高大的一个人,便飞快握上他的手腕,轻柔的呼吸也随着人流松散翻动,渐渐抖展。
周遭人头撺涌带起的风潮高卷,便似要将两人紧紧缠裹,一并掷出车外。迟九卿被挤蹭得摇摇晃晃,挂着他的臂弯才勉强站稳,继续追问:“你还不做么?”
“这儿到处都是人,做什么?”他羞恼地放下手臂,几乎颤吼着出声。
相通的几节车厢里原本已渐无骚动,寂静得如同一片坟茔,他这突兀的一声便被衬得尤其响亮。
无数张脸同时转向他来,或惊讶或嘲弄,或揶揄或同情。白一逸无奈地垂下头,搂拢着怀里一截柔软腰身,艰难而迟缓地侧开一面,将人推进去,圈锢起来。
他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将去往何方,他只知这鬼气横生的车厢里,只有迟九卿一人与他相识。
而这唯一的相识,此刻,却正提起膝,借由他人之力,一点点挤进他的腿缝,紧抵内侧上下轻磨。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迟九卿轻轻开口,噙有一双笑眸仰脸望向他,“就是你现在这副,想要又不敢的样子……”
他将目光徐徐下转,像能透过层层衣衫轻易就把他看穿似的,寸寸打量着,最终落定于裤前微微隆起的褶皱。
白一逸有些不自在,正要躲,背后却猛然遭人一击,朝他扑了上去。
那只修长的手,便顺势勾住裤扣,稍一搓捻,轻松拨动着拉链,倏然裂了下去。
“你做什么!”白一逸撑住身子,慌忙按住他,警告似的压声提醒,“这是在地铁……唔……”
迟九卿咬上他的唇,虚阖的眼睫颤动着,向上顶碾两齿,加深这个吻。
并拢的两指背隔着一层软薄衣料轻轻蹭动,那处早已苏醒,勃然硬涨,将留缀的一圈布囊撑得浑圆饱满。他覆掌在上,五指交替着摩挲,若即若离般沿着轮廓揉抹。
白一逸挣扎着要逃,却困于他唇舌纠缠,腹下柔暖的一团渐渐伸舒不得,即便只虚贴着也能觉察出灼手的情热。
迟九卿含唇嗤笑一声,调谑似的说了句“硬成这样还要逞强”,一伸手,便扯过他的的领带,拽他弯腰更近,接唇重重一吮。湿软的舌身游蛇般滑入,卷舐着久蛰沉眠的另一条争逐翻搅,口中涎沫飞碾,融成丝丝津唾,随两唇每一厮磨淋漓淌落。
星星之火,足以燎灼整片荒原。
压在胯下的两只手原本互相掣制,此时却因蓦然燃起的淫念缱绻难分,那处暗不透风,不尽情潮暗涌,他迫切地寻求解脱,扣掩柔腻的手掌拢握轻揉。
——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可身旁身后,处处挤满了人,无数只耳,并有无数双眼,快要把他洞穿了。